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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六十章 豈得復聞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630 2024-04-30 15:06

  從此無心愛良夜

  嗒嗒嗒嗒嗒!

  雨珠砸在海面,敲出激烈聲響。

  但不同於先前滄海衰亡時,蘊含毀滅意味的雨。
也不是法術碰撞所產生的雷霆驚瀑。

  這雨珠晶瑩剔透,純凈非常。

  它是突來的變幻,少見的情緒,仿佛天穹的淚滴。

  自天至海的長旅,它用一生走過。
每一顆雨珠,都蘊藏豐沛元氣。
每一顆落下,都為這片海洋,創造新的生機。
隻需要附加一些早已經成熟的手段,鞏固絕巔崩解的反哺,這裡將會變成新的安寧海域,為海族提供棲息之地。

  真君之死,大益於天。

  於闕死在這裡,就算是人族對海族的償補。

  但還遠遠不夠!

  滄海幾乎死去,海族差點舍家而走、舉族逃亡,這一戰下來毀掉了多少棲居地,埋葬多少經營。
人族隻付出一尊真君,哪裡夠彌補?

  敖舒意死了。

  被海族罵了幾十萬年的敖舒意……以那樣一種決然的方式離去。
被活生生鎮死!
海族的命運,竟然由“河犬”挽救!

  東海龍王驀然昂首,其聲有悲。

  他已經縮小了許多倍、但仍有數千丈的龍軀,飛行在這樣的雨中。
任雨敲打鏡鱗,叩擊傷口。
微涼的雨水並不能叫他快意,痛感反倒叫他清醒。

  滄海衰而才興,難堪動蕩。
為了保護滄海,敖劫沒有調動它的力量。
但隻以本身的戰力,亦是舉世難有其匹。
靈宸道君所身處的玄界,於他並不遙遠。
那玄之又玄的軌跡,被他準確捕捉。

  殺死滄海又維護滄海、硬扛億萬塵雷轟擊之後,他確信自己還能戰鬥。

  但血色的龍眸之中,這時候映出了雷光。

  暴耀的雷光竟然鋪滿龍王的視野,還要侵入龍眸!

  敖劫眸中血光遽然一轉,將撲入血眸的雷光都吞盡,這時才看清了雷光之後的存在——

  那是一團不斷旋轉的青色雷球,雷球表面有真君於闕最後的留影。

  於闕的力量在其中!

  他一直以為季祚是要把這份力量帶回去,在於闕穿越迷界後送歸。
於闕“百年斬壽,李代桃僵”,死前的種種,也分明是這樣的表現。

  但現在季祚彈指轟雷,明顯不是如此。

  敖劫此時才算看清楚,那青雷表面是於闕的留影,內裡卻湧動著末劫的力量——

  在先前的戰鬥裡,他和季祚競相毀滅滄海,爭奪滄海衰死的主導,以掠取更多的末劫份額。
而在敖舒意擊潰中古天路後,他立刻將已掠得的末劫之力放歸,反過來治愈滄海瘡痍,填補滄海所受的傷害。

  季祚卻不會恤惜滄海,把末劫的力量留下了。
並於此刻,用這末劫之力為載體,承載了於闕的絕巔力量為雷霆,製成了這一顆青霄湮世劫雷!

  電光一片白!

  天海之間,茫茫所見,再無餘色。

  破壞總是比建設更容易。

  已經滿目瘡痍、尚未穩定下來的滄海,還經得住這般轟擊嗎?

  即便不被再次殺死,也必將大損本源!

  就在這雷光爆開,耀極天海的時候,敖劫那血色的龍眸深處,再次有深幽的漩渦顯現。
天聖之瞳,極意之門,吞納宇宙,無底無盡——

  漫天雷光,納於一點。
這個青色的雷光之點,就這樣嵌在血色龍眸的漩渦裡,而後沉入漩渦,消失不見。

  青霄湮世劫雷,被敖劫納於體內!

  而一眾海族強者所見,有一座荷天載世的仙島,仿佛末日度厄的神舟,從那虛無之中顯現——道門聖地,道脈源頭,蓬萊仙島!

  它本來隻是顯現一個虛影,將季祚送上中古天路。
現在中古天路斷絕,它則以本尊行來。

  道門三脈之一的蓬萊島,本就一直在海外孤懸,當初在遠古時代,還收納過不少深海水妖。
要說“治海”,的確是有豐富的經驗。

  所謂斷橋則行舟,此時蓬萊壓滄海!

  嘭!


  同樣是在此刻,恐怖的巨響,在東海龍王體內炸開。
仿佛拆了敖劫之骨,蒙上敖劫之皮,以此擂鼓!

  那炸雷之聲,不斷地回蕩,不斷的轟鳴。
敖劫強大的龍軀,亦在空中不斷翻折扭曲,血肉橫飛,嘶吼不止,所見所聞者,無不動容!

  “龍君!

  “陛下!

  在場海族強者紛紛靠近,意極關切。

  當然也有如孽仙皇主俟良這般,招搖萬丈,顯現青面獠牙,捉那蓬萊仙島而去。

  他是海族之中極罕見的屍修成道,是一尊海族強者的屍體,在特殊海域得以保存萬古,機緣巧合之下,誕生靈智。
而後才一路慢慢修煉至今。
此道在現世都幾乎絕跡。
因為屍修大多兇頑不馴,此道又褻瀆死者,故被佛道兩脈聯手,大規模地清剿過,基本斬絕了傳承。

  在成道之前,俟良最懼雷法。
但也因此在成道的路上,積累了最豐富的應對雷法的經驗。

  所以也是在轟炸天海的無盡塵雷下,最快做出反應的海族皇主之一。

  但還是慢上一步。

  蓬萊仙島一度表現出要強轟滄海的威勢,但不等海族強者圍攻,就已經一個閃爍,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隻是過來打個照面。

  但那在無盡雷光中幾乎被忽略了的靈宸真君季祚,卻也消失不見——能在群強環伺之中被“忽略”,自也是通天的手段。
不過也是蓬萊島道法體系的擅長。

  原地隻剩下一件飄展在空中的道袍,以及還在天海之間轟鳴不止的塵雷。

  那道袍代表的是蓬萊島當代掌印大老爺,也即季祚的道脈權柄。

  自袍角開始,漸化劫灰飄灑。

  中古天路所體現的意義是“橋”,橫跨時空,千軍萬馬都能過。

  蓬萊島所體現的意義是“舟”。

  在滄海末劫的苦世裡,這度厄的神舟,也隻載得了獨剩裡衣的季祚一人。

  道門聖地蓬萊島。

  迎回了它的掌教!

  轟隆隆隆!
雷聲仍然在敖劫體內翻滾。

  他生吞如此恐怖的劫雷,竟然未立死!
實在是強得可怕。

  “陛下?

”一俟雷聲暫止,玄神皇主便飛身到敖劫旁邊,手中權杖一舉,便要聚集信仰之力,為東海龍王治傷。

  東海龍王卻擡起一爪,將那權杖抵住。
張開嘴,任由嘴裡的血液傾落於海,而這樣說道:“不要浪費力量。
滄海有更多地方需要你。

  此刻的敖劫,龍軀“瘦”了足足三圈,顯得骨兀體窄,十分嶙峋。
身上骨頭掛著肉,肉吊著皮,頗見零碎。
他的左眼已經消失了,隻剩一個黑幽幽的窟窿。

  但他並不急著耗用力量恢復自身,如他和玄神皇主所說,現在滄海有更多需要力量的地方。
迅速穩定滄海局勢,重建家園,比修復滄海龍王的身體更重要。
他隻是扭過頭去,看著迷界入口的方向——

  那處強行打開的入口,已經消失了。

  滿打滿算,十萬鬥厄大軍,大約逃離了五萬之眾。

  彼時這支軍隊像一條鉆洞的蚯蚓,前半截已經進去了,剩下的部分和於闕一起被斬斷。

  被強行留下的這些鬥厄戰士,此刻當然已經被殺戮乾凈。
他們的屍體,全都會被保存為海獸的口糧。
除非有一定價值的強者,不然海族通常是不留俘虜的,因為本身滄海食物就珍貴,分給俘虜不劃算,餓瘦了倒有影響——除了個別格外嗜血的,海族通常也不吃人。
但對海獸來說,這些人族的屍體,已是上等口糧。

  季祚的確一度吸引了絕大部分海族強者的注意力,但皇主們也沒有忘了讓戰力符合的海族王爵,引軍追入迷界,逐殺正在逃亡的鬥厄大軍。

  這五萬鬥厄軍,若能全數逃回景國,那麽以此為骨架,這支軍隊很快就能再次形成戰鬥力。
若是全滅於此……景國境內當然還有備軍,如鬥厄這種級別的軍隊,肯定有足量的後備兵員,隨時準備補額。
但這天下第一軍的名號,就不必再提。

  於闕這個人……

  先是展現勇力,孤軍鎮萬軍,讓海族以為他要拚命;又故意叫破季祚,讓海族以為他的目的是引軍斷後,掩護季祚奪走永恆天碑;便在這反復之間,創造機會,轟開了迷界通道,讓海族強者認為他是利用季祚吸引注意力,自己帶著鬥厄大軍逃離;但事實上,他卻是真的留下了自己,成全了那一顆青霄湮世劫雷,幫助蓬萊掌教脫身。

  真是頂尖的戰術欺騙大師。
在這螺獅殼裡做道場,反復虛晃。

  作為鬥厄統帥,於闕送走了他的軍隊。
作為景國真君,於闕送走了蓬萊掌教。
可以說哪個身份都沒有辜負,無愧將名!

  而人族,又有多少個於闕?

  思之令君憂!

  於闕死,大益滄海。

  天碑存,大益滄海。

  但敖劫並不能感到高興。
他在年少之時,也曾相信自己終將完成先賢所不及之偉業,篤定自己會成為人族的“劫”。
在擊敗所有競爭對手,成為滄海龍君的時候,他也躊躇滿志,意在建功神陸……時至如今,他隻想著怎麽挽救海族的“劫”。

  越強大,越絕望。
愈知“道”,愈知“道不可及也”。

  “於闕的那些力量,本以為是要叫季祚帶回神陸的,沒想到……”仲熹即是親自組織迷界逐殺的那位皇主,想到於闕這樣死了,心中也頗有感觸。

  俟良收了青面獠牙的法身,飛落下來,故作輕松地道:“大概季祚本也想帶回去。
但於闕的私生子實在太多,不知道給哪個,也不可能接得住,索性丟在了這裡。

  這是一個不好笑的笑話,但諸皇主也或多或少地擠了擠嘴角,給予配合……氣氛實在是太沉重了。

  即便是再激進、再狂妄的海族,在今天這場戰爭之後,也都認清事實,看到了兩族之間的差距。
有時候紙面數據再懸殊,沒有正面碰過,也很難感受深刻——當年還差點反侵神陸呢!

  敖劫沒有笑。

  他隻是拖著傷重的殘軀,用龍尾纏住一座永恆天碑,往遠處飛去,一路血流未止,盡滴落滄浪之中——滄海龍君的鮮血,對滄海亦是良補。

  永恆天碑在景國人的控制下,有機會成為鉗製海族的枷鎖。
永恆天碑在海族的控制下,卻是能夠製造安寧的海域,讓更多海族生靈得以棲居。

  敖劫這便是尋址建家去。

  在一眾海族高層的注視中,滄海龍君頭也不回,一路往東。

  原地隻留下這樣一句話,算是對這場開局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戰爭的總結——“長河龍君已賓天。
往後咱們再活不下去,就隻能怨自己,沒誰可以怨了。

  中古時代的人龍戰爭,是因為敖舒意而敗嗎?

  若非人族的優勢已經大到一定程度,烈山人皇全面地壓製了羲渾龍皇,敖舒意反叛,能將那麽多水族召於旗下嗎?

  人間“河犬”,豈得復聞!

  人族在近海最北的棲居島嶼,應當是已經靠近冰川的“冰凰島”。

  石門李氏的嫡長女李鳳堯,長期領軍駐此,於此經營和修行。

  東海廣闊無垠,便是不算迷界所間隔的滄海,也足夠人們探索一生。
近海諸島北去,能見冰川。
冰川之後,還有海域,海域之後,又有冰川,從來不知盡處。

  當然越往北,越荒寂。

  此時便是在冰川之上,有兩個並排而走的身影。

  頂著朔風霜刀艱難跋涉,一任黑袍鼓蕩。

  他們戴著同一製式的面具,隻是額頭上的血字各有不同。
一曰“仵官”,一曰“都市”。

  他們都很注意自己的腳步,哪怕前面有個坑,也要懸停片刻,等兄弟也擡步了,才往前跳,誰也不肯失禮走到兄弟前面去。

  就這樣走了一陣,終於循著組織獨有的隱秘印記,找到了冰川深處一個不起眼的冰洞。

  “大哥先請。
”都市王很有禮貌地欠身。

  “哎呦,這會就別客氣啦!
”仵官王還是用的女身,嬌滴滴地道:“好弟弟,你先進去罷!

  “一起……滾進來!
”冰洞深處,傳出了秦廣王的聲音,很明顯地心情不太好。

  “老大!
”仵官王口風立轉,以一聲關切而嬌媚的輕喚起始,搖曳生姿地往冰洞裡去,口中說個不停:“聽說你受了傷,我可緊張死了,連任務都無法繼續,連夜趕過來支援,還給你帶了上好的傷藥!
老大,老大!
你這是怎麽了,哪個膽大包天的敢傷你,咱們召集了兄弟一起……”

  他走進冰洞,看到冰洞正中央,立著一方冰雕的祭壇。

  許久未見的秦廣王,輕揚著頭,正站在剔透的祭壇中間。
他身姿挺拔,腰頗窄,而以面具系腰。
面具上空洞的眼窩,仿佛注視過來。

  令仵官王感到壓力的,是此時的秦廣王,正是雙眸皆碧、長發垂至腳後跟的入邪狀態!

  他正要說些什麽,忽而驚駭擡頭,視線已經穿過冰洞之頂,投向那無盡高穹——

  彼處有一條輝煌燦爛的中古天路,橫貫近海滄海、中古現世。
他這一路走來,隻敢遠眺,不敢細究。
知其宏偉,而己身卑陋,不敢靠近。

  但此刻,那條金色大道、通天坦途,竟然崩解當場,潰落如沙!

  他擡手按住那對亂顫的胸,把這具身體激烈的心臟按止,驚悚地看著秦廣王——

  “你……您把它咒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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