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0章 神霄之局
何為信仰?
傾其所有抱所求。
為了黑蓮寺“天下得道”的理想,鼠伽藍放棄了有機會走向天妖的未來。
甘願犧牲自我,擁抱知聞鍾。
作為古難山掌控多年的至寶,知聞鍾本沒有被掠奪的可能性。
它長期供奉在古難山,不知開悟了多少菩薩羅漢、受多少佛陀的回響,與古難山早已渾然一體,佛運相連。
無論天涯海角,古難山也可以隨時將它召回。
從某種意義上,“搬知聞鍾,如搬古難山。
”
世間誰能為此事?
所以羊愈這樣的年輕妖王,也有機會帶著它走出山門。
行於鬧市,涉於險地。
當然,有鑒於知聞鍾的重要性,大菩薩蟬法緣亦是隨行護持,不離須臾。
應當來說,對於知聞鍾的挪動和使用,古難山擁有足夠的謹慎。
但羽族傳奇於萬古以前所留下來的神霄之地,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所在。
它能夠在完全自由的情況下,以自毀阻止虎太歲的入侵。
能夠隔絕內外、甚至於阻斷諸位天妖對它的追蹤,幾乎已經具備了獨立世界的雛形。
古難山作為公認的妖界佛門正統,長期唯我獨尊。
蟬法緣以神霄之地為棋盤落子,也視其他執棋者於無物,搖動一口知聞鍾,便要全佔全得。
知聞鍾在洞穿隱秘、貫通時空的同時,也將自己的一部分,無可避免地投入了神霄之地。
鼠伽藍的犧牲在黑蓮祭法壇中極限放大,就將知聞鍾的這個部分牢牢留在神霄之地,間接引動了神霄之地的世界規則,終於撬動了搬走知聞鍾的可能!
假如說知聞鍾落在神霄之地的虛影,是一隻在隨時可以回歸的信鴿,鼠伽藍現在的所為,便是抓住了這隻信鴿的翅膀,使它無法歸籠。
知聞鍾的力量,本來憑借知聞之能,自在穿梭於隱秘。
但是在這一刻,它被固定在這種隱秘中。
相較於一個完整世界的規則,古難山僧侶千萬年來與知聞鍾建立的聯系,是如此的脆弱。
而在這聯系被切斷,知聞鍾被固定的關鍵時刻。
麂性空啟用末法時代佛法新傳的信蟲,已經在極短的時間內,抹去了古難山的印記,開始在古銅鍾身鐫刻獨屬於黑蓮寺的銘文。
包括羊愈和知聞鍾虛影的墮化,也隻不過是這個過程裡的餘波。
此時在摩雲城上空,包括虎太歲在內的幾位天妖,都可以清晰看到那古銅鍾身之上,堅決前行的字跡。
字曰:“自我無妄結菩提”。
下一句,也已經寫到了“他心不證”。
那金光隱,夜色長。
舊時代已經消逝,新時代正要來臨!
蟬法緣臉上懸掛的笑意早已粉碎,與之一同碎滅的,還有他在這神霄一局裡的落子。
為了全佔一切,他選擇最先收局,結果最先出局。
眼下,贏得什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再失去什麽。
他的表情無比嚴肅,幾乎沒誰見過他這般嚴肅的表情……因此有了真實的力量。
借由還在隱秘通道僵持的知聞鍾,他莊嚴喝問:“羊愈,爾得悟否?
!
”
神霄之地裡的羊愈,正在鎮壓入侵其身的黑紋,在此身將墮未墮的關口,將更多的力量投放在知聞鍾虛影之中,以此抗拒黑蓮祭法壇的鉗製。
出家之妖,理應淡泊世情。
他也天生無趣,坦然接受所有。
自來不有波瀾。
神霄真秘逃出,引來更多競爭者,他並不在意。
誰與他相爭,誰阻他前路,也並無不同。
這是他的真。
他同時是驕傲的。
要以鍾聲強問所有競爭者,要叫鼠伽藍迷途知返,要讓鹿七郎認清排名……要“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這也是他的真。
真如此刻。
他正在掙紮,正在末法降臨的墮佛之力中,竭盡全力地掙紮。
以在天榜新王排名第五的天妖種子的能力,已經掙紮出了獨立而清醒的自我,還要掙紮宗門重寶的歸屬。
但這時候,他聽到了蟬法緣的喝問。
他臉上掙紮的神色,一瞬間消失了。
恢復了溫煦,平靜。
隻漫聲道:“菩提樹下,諸天因果。
古難山上,萬古靈緣。
我輩光王真傳,為佛信舍生忘死,豈在誰後?
”
在我佛真傳之前,當然什麽都不重要。
包括柴阿四和太平鬼差身上的疑點,包括與鹿七郎的勝負,也包括自己……
他最後的聲音,不像鼠伽藍那麽激烈。
但在回應大菩薩的同時,他就已經放棄了對己身的鎮壓。
黑紋瞬間爬滿了他溫煦的臉。
使得他邪異、汙穢、不體面。
可金光燃遍了他的身!
整個身軀燃燒起來。
他就這樣燃燒在空中,火勢漸熾、金光漸烈……最後他燃成了一團金焰熊熊的佛火,以光頭為撞槌,撞在了那已經被黑紋纏繞了大半的知聞鍾虛影上。
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
鐺!
古難山頭鍾聲響。
無哪個驚醒,隻他羊愈入夢。
光頭裂開,崩解,整個佛火金軀消失……但竟然鮮血還在。
鮮血在知聞鍾虛影的上半部分,靜默流淌下來,“澆滅”了向上攀爬的黑紋。
明明是黑蓮寺的鼠伽藍先一步選擇犧牲自我,但他的身軀還在凋零之中,還有纖薄的一部分。
方才還意氣風發的羊愈,卻是先一步去了。
場內眾妖,無不動容。
猿夢極咽了咽口水,向來慢一步的大腦,此刻佔領了高地,向他傳遞一種名為“恐懼”的情緒。
先前遭遇那絕色女子的時候,無甚波瀾。
隻是金光一閃,他就清醒了過來。
這一次卻是在羊愈敲響知聞鍾的攻勢前,切身感受到了猿仙廷的手段,他的自信本隨之而起。
但是眼前這一幕,著實有些可怕。
神霄之地的探索之旅,才走到這裡,大家還什麽都沒見到。
天榜新王排名第五的羊愈……就沒了?
同樣有天榜新王實力的鼠伽藍,眼見得也沒幾息可活。
凋落著凋落著,隻剩一截胸膛。
生啊死啊本來也沒有什麽,他猿夢極這一路走來,也不是沒見過血的雛兒。
羽信沒了他不也無所謂嗎?
壓根不會被嚇住。
但你們要不要死得這麽激烈?
要不要鬧得這麽大?
我猿夢極天生貴胄,隻不過是進來隨便鍛煉鍛煉的,我失散多年的猿仙廷爺爺,還在外頭等我回家呢!
他看著籠罩自己的金光罩,面無表情。
心中已是喊開:“爺爺!
我不玩了。
能不能提前把我接回去?
”
此刻在心裡叫爺爺的,不止是他。
他的得力乾將、忠心小弟柴阿四,這時候也驚愕不已。
佛說五十八章還拿在手上,還未來得及讓羊愈接手,羊愈就已經死去……
等等,難道這也在上尊的計劃之內嗎?
他在驚愕之餘,又生出一絲惋惜來。
這些可都是妖族將來的棟梁,是他柴阿四大帝的可用之才。
就這麽無意義的死去了,豈不是有損妖界大局?
故在心中問道:“上尊爺爺!
這死傷太大,太可惜了,咱是不是出來勸勸?
”
上尊懶得理他。
勸什麽?
都到這個地步了。
再勸鼠伽藍別死了,勸羊愈活過來?
鼠伽藍不氣得把你柴阿四帶走才怪。
倒是羊愈最後所說的,“為佛信舍生忘死。
豈在誰後。
”
卻是讓他忽然想到了當初在草原上,草原新任神冕大祭司塗扈與他所講的“三聞三佛信”。
他一直不知道這句裡佛信的“信”,應作何解。
是真,是誠,還是訊息?
隻知道這“三聞三佛信”,是“如得廣聞”、“如使知聞”、“如是我聞”,也代表世上存在的三口寶鍾。
如今,他竟已經見全了。
千萬年來響在古難山的鍾聲,好像在這一刻帶給了他某種靈感。
近在眼前,若隱若現。
……
“我佛慈悲!
”
摩雲城中,大菩薩蟬法緣神色悲憫。
在應做決斷的那一刻,他直接放棄了羊愈,要全力保住知聞鍾。
而被放棄的羊愈,不僅沒有怨恨,反倒主動焚盡殘軀,敲這一聲鍾響,盡一個古難山和尚的本分。
知聞鍾的鍾聲,再次於神霄之地響起。
那幻影勾連本尊,再一次向蟬法緣描述了隱秘。
使得蟬法緣的天妖之力可以捕捉軌跡,反溯神霄。
於是蟬法緣翻掌一推,那定懸高空已然不動的知聞鍾,驀地往前一跳。
不應該說“往前”。
因為它跳躍的方向,並不在這妖界的方位中。
它是跳向了它所知聞的神霄之地的隱秘!
仍以信鴿做比方。
鼠伽藍和麂性空,是縛住了信鴿腿,叫它不能回籠。
信鴿和信籠之間的這段距離,就是神霄之地的隱秘,它並不是存在於時空意義上的距離。
神霄之地的隱秘,又觸動了神霄之地的世界規則,直接將這段距離以及距離兩邊的信鴿信籠凍結起來。
麂性空在這個過程裡,以無上神通撬動神霄之地的世界規則,割斷了這個信鴿籠子和籠主之間的聯系。
再趁機抹去這信籠上的印記,在上面刻上黑蓮寺的印記,以此完成主權的替換。
同時鼠伽藍也在努力馴化那縛住的信鴿,更在麂性空的幫助下墮化羊愈,以這古難山真傳的生死,牽製蟬法緣的動作。
此後信鴿回籠,這信鴿和信籠,也都將以黑蓮為前綴,獲得新生。
而蟬法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做出的緊急應對,卻是在告知一聲後,直接放棄了羊愈。
然後將信籠推回那段代表神霄真秘的距離,信鴿飛不回來,將信籠推過去。
此所謂“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
”
在這個過程中,羊愈主動犧牲自我,去燒掉那縛住信鴿的繩,好讓信鴿早歸籠。
他並不知道蟬法緣要做什麽,因為這不在事先的計劃內,他隻是盡他所能,再去做一點什麽。
但與蟬法緣卻達成了絕妙的配合。
老少兩位僧侶,心有菩提之妙,縮短了知聞鍾回收力量的過程。
古銅鍾身上那句“他心不證開蓮花”,已經鐫刻到“蓮”字的最後一筆。
但麂性空那所謂末法時代佛法新傳的信蟲,卻是落了個空!
知聞鍾已然落進那段真秘中。
非是妖界之內的任何一個地方,也非是在神霄之地。
並不存在於一個具體意義的空間中,而是推進了那段“隱秘”裡。
世間隱秘億萬種,芸芸眾生哪得尋?
蟬法緣當然不是要讓知聞鍾就此失落,他這一手的倚仗,在於知聞鍾和古難山千萬年來的香火聯系,在於諸多佛陀菩薩在知聞鍾上留下的佛緣。
那種聯系隻是暫時被割斷了,當神霄之地的世界規則失去引導,麂性空的手段被時光消磨,那種經年累月的久遠聯系,仍能恢復。
古難山便可借助這種聯系,重新將知聞鍾尋回。
甚至不需要太久。
因為在這個時刻,蟬法緣已經緊急溝通了古難山,在他身周已經浮浮沉沉,躍起了難以計數的梵音!
那是古難山對知聞鍾的呼喚,暫還未響,隻因還不是最好的時機!
不得不說,蟬法緣的這一記應對,真是神來之筆。
在黑蓮寺犧牲良多的死局裡,硬生生掙紮出了機會,贏得了保住知聞鍾的可能!
此局古難山死一個羊愈,黑蓮寺死一個鼠伽藍、對知聞鍾的圖謀落空、還犧牲了大量末法時代佛法新傳的信蟲。
若予以殘酷的對比,還真說不準哪方損失更大。
此時此刻。
知聞鍾跌落隱秘裡。
對鍾身的鐫刻還未完成,這也意味著,它並不穩固,很快會被消磨乾淨。
可鼠伽藍已經在剛才,燃盡了最後一點命火。
鼠伽藍已經死了,他到死都在攀染知聞鍾!
但奪走知聞鍾的機會,已經失去了……
麂性空怎能甘心?
他那一雙密布黑點白點的恐怖眼睛,猛然間閉上了。
恐怖的力量在催生。
在誰也不能得見的隱秘裡,那鐫刻於知聞鍾上的黑字,開始一個一個的自毀,一個一個地撞鍾。
要把它撞碎,要把它撞沉,最不濟,也要撞掉它的所有印痕。
或者直接毀掉這條隱秘。
我不能鐫刻,你也休想召回。
就讓這知聞鍾,永遠沉沒於那段隱秘中!
我黑蓮寺從未擁有,伱古難山便得而複失。
“你找死!
!
”
蟬法緣怒目而視,不再顧忌任何菩薩體面,怒吼著便一拳搗來,打得無邊暗色似琉璃一樣碎開。
每一片碎開的琉璃暗色裡,都回響著麂性空的狂笑:“我卻不會殺你,這遺失知聞鍾的苦果,就讓你餘生夜夜吞咽!
”
蟬法緣暴怒如狂,可現在又怎麽阻止得了麂性空?
古難山離這裡尚有距離,在場旁觀的幾位天妖,隻怕巴不得知聞鍾失落,壓根也不可能出手。
眼見得一件佛門至寶,要就此消失。
在神霄之地裡,卻忽地有一個聲音響起。
“不,不太對。
”這個聲音這樣說。
“重新開始吧。
”屬於同一個聲音的後一句,響在神霄之地的隱秘裡。
蟬法緣的暴怒和麂性空的咆哮,一瞬間就戛然而止。
因為就在這一刻,他們兩個全都失去了對神霄之地的模糊感知。
無論黑蓮祭法壇還是知聞鍾虛影,都再傳不回訊息來。
當然他們也找不到那段隱秘,無從再毀掉或召回知聞鍾。
不僅僅是兩位大菩薩在此刻驚怒。
一直坐看兩夥光頭廝殺的虎太歲、鹿西鳴、蛛懿,也全都變了顏色。
因為同蟬法緣和麂性空一樣,他們於場外乾預棋局的能力,也全都在這時候失去了!
迄今為止,參與神霄之局的第三位執棋者出手了!
但絕非蟬法緣,絕非麂性空。
也不是虎太歲,也不是鹿西鳴,也不是蛛懿……
竟是誰?
!
剛寫完。
明天的更新在晚上八點,後天的更新恢復到中午十二點,大後天開始還請假的欠債。
目前我是這麽計劃的,希望可以保持好狀態。
加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