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0章 世間失意者
無論林羨有多麽天才,他的死活,都對夏國沒有影響。
小小一個容國,又遠隔千裡,夏國也無須在意它的態度。
但他的死活,可能會對齊國,有一點點影響。
一個活著的林羨,未必就真能對齊國造成什麽麻煩。
如他這般的小國天驕,歷史上不知出現過多少,也沒幾個能左右了一域形勢。
然後,擁有林羨這等天驕的容國,至少是有對齊國造成麻煩的可能。
這就足夠了。
一個可能,就足夠讓觸憫扼住殺意。
夏國那也是疆域萬裡的大國,能在這樣的大國裡脫穎而出,成為國之天驕,觸憫當然不會被一時的情緒左右。
換做是其它小國的天驕對手,他殺也就殺了。
而林羨不同。
林羨展現出來的天賦,對於容國來說,意義非凡。
觸憫並不同情容國,並不憐憫林羨,但是他深恨齊國。
殺林羨是齊國人所樂見的,那他就絕不為之。
今日之夏國,哪怕臥薪嘗膽數十年,也的確是無法與齊國爭雄。
但如容國這樣的“可能”多了,一點一點、經年累月的啃噬,未必不能將這個龐然大物噬倒。
千裡之堤,潰於蟻穴。
昔日之暘國可以覆滅,齊國又為什麽不能?
觸憫一側頭,重新讓鬼面鼠蝠鑽回耳中,探手收起散落地面的傀儡碎片。
沒有再看林羨。
他隻是站在演武台上,深深地盯了看台上的齊國天驕一眼,然後便轉身,獨自走下了高台。
等著吧……
他想。
不管怎麽說,他已經贏得了這一場。
雖絕無奪魁可能了,但打進正賽的機會還是有。
如能把最後的手段留下來,未必不可以在正賽上製造“驚喜”。
哪怕隻是多進一輪,也可以多一分話語權。
而夏國除了他之外,還有參加外樓場、三十歲以下無限制場的天驕在,奪魁的希望並未完全湮滅。
相較之下,那個拚死一戰,想要為容國殺出一線希望的林羨,卻是完完整整的失敗了。
容國上上下下藏了這麽久,隻等在黃河之會一鳴驚人的天驕,卻最終止步於前期選拔。
雖是未死,但未必有死了好受。
觀河台上,容國隻此一位天驕,就這樣無功而返,不能說不讓人絕望。
然而列國齊聚,天驕相爭。
來此觀河台的,任是哪一個,也都是一國稱頌的天驕。
誰沒有一點故事,誰沒有一些堅持?
誰不是一路披荊斬棘,戰勝了數不清的對手,才走到這天下矚目的觀河台。
那麽誰甘願失敗?
仍隻是贏的站著,輸的倒下而已。
誰都有不能輸的理由,但總有人要輸。
世間失意者,豈獨林羨?
……
……
夜晚已臨,牧街之中。
“汝成,選拔已經開始了,你不去看一看嗎?
”宇文鐸掀簾而入,大大咧咧地道。
彼時趙汝成正坐在書案前,拿著一隻纖毫畫筆,在畫卷上細細描繪。
那張厚重的青銅面具放置在書案的左上角,因而他俊美的面容在燈光下一覽無遺。
聞聲隻道:“正賽還沒開始,有什麽好看的。
”
宇文鐸湊近來看了看:“這畫的五個什麽人,怎麽不畫臉?
”
“繪畫的藝術你哪裡懂?
”趙汝成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這世上啊,本就是有的人有臉,有的人沒有。
”
宇文鐸好像完全聽不懂,臉上掛起毫無心機的憨笑,親切地埋怨道:“你說你,說著來見天下英雄,卻整日待在屋帳裡。
不是畫著叫人看不懂的畫,就是修著沒有盡頭的行!
多麽枯燥啊!
”
趙汝成笑了笑:“請回吧,跟公主殿下說,我在修行,沒有空。
”
“瞧你說的,跟公主有什麽關系?
”宇文鐸繼續憨笑戰術:“是我自己想跟你一起看較選!
”
趙汝成頭也不擡,輕輕吐出一個字:“滾。
”
“好嘞!
”剛剛坐下半邊屁股的宇文鐸,立馬又站起來:“曳賅你繼續畫,正賽開始了我再叫你。
”
這人風風火火地來了又去了。
趙汝成好像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手上不停,描繪著其中一個人物衣飾的細節。
那是一件樸素且乾淨的長衫。
他在上面加了一個補丁。
正勾勒著,忽地頓筆,擡頭。
那張青銅面具,已經覆在臉上。
此時才響起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一個粗壯的女聲在門外響起:“趙公子。
”
“進來吧。
”趙汝成招呼道。
宇文家的“侍女”走了進來。
這是一個腰如水桶的婦人,孩子都有趙汝成這麽大了,放羊割草是一把好手,伺候人嘛……
在她之前,宇文鐸給趙汝成安排的本是一個活潑漂亮的侍女,赫連雲雲出現之後,就換成了這位。
宇文鐸一再表示是他自己的主意,不想讓汝成曳賅修行分心……趙汝成表示他相信了,然後把宇文鐸暴打了一頓。
但宇文鐸不愧是草原硬漢,為了讓曳賅能夠專心修行,死活不肯換人。
這位牛大嬸也就這麽定下來了。
時間久了,趙汝成也習慣了……
大嬸挺好的,大嬸不會有事沒事來打擾他。
“公子。
”牛嬸走進屋帳裡來,捧出一個半尺長的小匣子:“有人讓我轉交這份禮物給您。
”
趙汝成問道:“誰?
”
“不認識。
”牛嬸搖頭道:“他說您看了就知道了。
”
趙汝成看向屋帳裡的茶桌,吩咐道:“放桌上吧。
”
牛嬸走過來,將這個匣子放在茶桌上,然後便轉身離去。
她乾活麻利,絕不拖泥帶水。
一直等牛嬸走遠,趙汝成才彈出一縷指風,將這隻匣子打開。
他就隔著五步遠的距離,靜靜看著茶桌上的這個匣子。
匣子裡……
是一根手指。
一根被反向拗斷了的、扭曲彎折的手指。
趙汝成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走近茶桌前。
匣子裡,那根指頭之下,還壓著一張紙條。
趙汝成又靜默了一陣,再次彈出一縷指風,將這張紙條卷起來,飄在空中。
現在,這張紙條與他正面相對了。
戴著青銅惡鬼面具的、寸發的趙汝成,仿佛與這張紙條背後的人,正面相峙。
隔著單薄的紙,遙遠的夜。
這張紙條,用很工整的字跡寫著三行字——
“人還沒死。
”
“沃國豐城,雲來客棧等你。
”
“不見不散。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