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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二十八章 魔猿擔山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718 2024-04-30 15:06

  從此無心愛良夜

  南來天絕,自古無人煙。

  如今钜城停駐,機關鋪道。
崇山峻嶺架高橋,天塹變坦途,遂有人氣洶湧。

  見聞仙舟自北而來,懸於高處,吸引了無數目光。

  當今天下最負盛名的真人駕臨,即便在這顯學聖地,也有不少人慕名眺之,爭睹傳奇。

  純白色的仙舟上,薑望負手立舟頭,靜待舒惟鈞。

  這钜城,他不想下去。

  葉青雨問道:“剛剛路過雲國的時候,我爹是不是跟你說什麽了?

  見聞仙舟的速度太快,偌大的祁昌山脈也隻是一掠而過。

  囿於修為,葉青雨隻注意到在抱雪峰上方似有雲氣一動,可能是老父親有什麽指示,卻無法深究細節——

  道歷三九二八年的除夕,她是和薑望薑安安一起在善太息河度過的,隻給老父親寫了一封祝信。
先前跟薑安安出門的時候,也說的是去兀魘都山脈探險遊玩,快去快回。
結果一去這麽多天,現在年初還跟著薑望看他到處挑戰……

  如今過家門而不入,她心虛得很呢。

  薑望‘噢’了一聲:“葉閣主很熱情地叫我下去喝一杯。
我忙著趕路,就跟他說下一次——你放心,我們感情很好。

  葉青雨白了他一眼:“你們感情好不好,關我什麽事?

  “東家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白玉瑕嚷道:“葉閣主那是何等人物?
大過年的,叫你去喝一杯,你就去喝一杯,能影響什麽?
你跟舒惟鈞的決鬥,是一兩杯酒能影響的嗎?

  見聞仙舟上,各有各的修行。
褚麼向來聽話,叫他復習道典,他就逐字逐字的琢磨。
薑安安雖然貪玩,該做的功課也不會落下。
連玉嬋新晉神臨,有太多需要強化的地方……

  獨是這白掌櫃,散漫還沒眼力勁。
真是被向前帶壞了。

  薑望淡淡地看他一眼:“我確實是有事脫不開身。
這樣,白掌櫃,你是個曉事的,現在用見聞仙舟送你,你替我去抱雪峰喝一杯。

  白玉瑕‘嘿’了一聲,不搭腔了。

  見聞仙舟停駐了一陣,舒惟鈞便匆匆趕來,一步橫在舟前。

  “久等了,薑真人!
”他年月甚高,但並不以年長自恃,主動行禮:“有些瑣事絆住了——我們這就開始?

  他自然不會說他剛剛在墨家內部會議裡掀桌子,隻是直接地引入正題。

  薑望左右看了看:“就在這裡嗎?

  舒惟鈞哈哈大笑:“且讓天下放眼看!
讓他們看看我是如何輸掉的這一戰,又有何妨?

  薑望卻也不去說什麽勝負未可知的套話,他就是抱著砥礪所有武道宗師也戰勝所有武道宗師的自信而來,他要客套什麽?
隻是走下仙舟,與舒惟鈞相峙於雲海:“宗師是我非常敬重的人,我當全力以赴,為求此勝。

  褚麼嘴裡念念有詞地背著道典,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往舟外看——師父太威風!
小褚當如是!

  舒惟鈞豪邁笑道:“天底下沒有真人能在面對你薑望的時候留手,老夫亦如是!
請務必懷抱打死老夫的決心,如此老夫才能感到尊重!

  他隻將雙拳一握,上衣當場炸開,裸露那深邃的肌肉線條。
元力在溝壑中遊走,發出風過長峽的幽聲。

  他的肌肉線條,仿佛天然成陣!

  一旦裸露在空氣中,就自然地引發規則反應。

  相較於血肉生靈,這又是另一種頂尖的武夫體魄,目前是他舒惟鈞所獨有,號為鬼斧神工。

  墨家有很多修士,用機關改造肉身,在身上刻畫陣紋,用鋼鐵替換血肉,以此超越自身意志的極限,打破肉身的桎梏。

  舒惟鈞自認也是走的這條路,但他是以修行的方式錘煉自我。
他肉身的每一個細節,都是修行到了一定的程度後,自然生成。

  斧鑿豈如天工,機關術的最高追求,就是渾如天成、鬼斧神工。

  他也追求他的體魄,體現天然的道痕。

  一千多年的雕琢後,已經趨近完美。
唯一限制它的,隻剩下境界。

  這樣一具肉身,僅僅是停駐在那裡,就能令人感受到如淵如海的恐怖壓力。
好似火山底下,巖漿暗湧,隨時會有滅頂的災難發生。

  薑望眼眸一轉,用目光在這具武軀上雕刻,探尋或者破壞那完美的道痕。
什麽樣的巖石鋼鐵,都擋不住他的注視。
更有三昧真火,隨目光而起,看到哪裡,燃到哪裡。

  舒惟鈞卻沒有任何動作。

  隻有一縷一縷的黑焰,自他的腳下燃起,瞬間覆蓋武軀。
頓阻三昧真火於外,薑望的仙目,也隻看得到一圈黑焰繪成的人形。

  面對這樣的對手,什麽樣的試招都是無用的。
唯有真正的殺手,才能逼出他大海潛淵下的波瀾。

  薑望一躍而起,一劍當前,簡簡單單,進中宮!

  啪嗒,啪嗒,啪嗒。

  舒惟鈞大步前來,每一步都踏開大片的雲漪,好像行於怒海。

  兩個人就這樣在雲海上空正面相遇了,劍尖與拳峰毫不相讓地對撞!

  轟隆隆!

  人們看到天穹像是一面破裂的鏡子,在這次相撞後處處是裂痕。

  萬裡雲海,一霎清空。

  唯有正面對轟的薑望和舒惟鈞,仍是平平淡淡,不見波瀾。

  舒惟鈞的拳頭還在往前。

  長相思被壓彎了半寸。

  好似稻穗低垂。

  純粹以肉身而論,已經千錘百煉的薑望,仍然要遜色於武夫。
這不是他做得不夠,是路本不同。

  “身、心、意、靈——”

  薑望薄唇微張,一字一頓,輕輕道了聲:“開!

  仿佛遠古的枷鎖被打破,永恆的桎梏已清空。
那藏在時空陰翳的惡獸,於此刻呲顯獠牙。

  天地間有這樣的共鳴發生。

  在釋放三寶四覺法之後,薑望的肉身,也能自然地感召天地。

  長相思驟然繃直!

  舒惟鈞當即被彈開。

  薑望以劍抵拳,推著他走。

  舒惟鈞卻收拳!

  此刻他中門大開,好像全無防禦,頗似引君入甕。

  薑望才不猶疑,龍潭虎穴也去得,長相思長驅直入!

  劍尖撞上舒惟鈞的胸膛,竟發金鐵之聲。

  放眼天下,甚至追溯古今,理論上沒有任何一個真人,能夠以肉身硬抗薑望的劍。

  但此刻舒惟鈞的情況很是不同。

  天穹的裂隙一直存在,總是復原又裂開。

  舒惟鈞的身周,也漂浮著空間的裂隙,像是一條條黑色的系帶。

  它們並不雜亂,反而是被舒惟鈞的肉身馴服,整齊有序地飄蕩,似是成為他的披風,甚至成為身體的一部分。

  轟!
轟!
轟!

  他的心臟發出驚世的轟鳴。

  他肌肉溝壑形成的道痕,仿佛與空間的裂隙貫通。
他的肉身即是一座天然陣法,又與身外時空呼應,成為另一座天地大陣的核心。

  是為“小乾坤萬方定宇陣”。

  墨家在陣法上的造詣,在天底下是數得著的。
能夠與之相較的,也就是已經覆滅的故夏太氏,荊國的射聲曹氏,以及洪君琰回歸後的黎國。

  在符文陣道上,墨家更是獨樹一幟的存在。
甚至可以說,就是墨家開辟了這個陣道方向。

  若非陣道已然不昌,墨家憑此也是有站回巔峰的可能。

  舒惟鈞天工煉身、以身為陣,不能說是開辟了一條前所未有的路,但也的確是把墨家先賢的想象,推到了極緻。

  他常說自己笨得隻能做好一件事。

  但在漫長的努力之後,他強得在這件事情上沒有任何對手。

  薑望的劍,便是撞上了這樣的大陣。
真如老樹撞山,下一刻又深陷泥潭。

  舒惟鈞身周的空間,完全被他的意志統禦,皆為“小乾坤”。
所有的現世規則,都被他改變。
一瞬間扭曲牽扯對手千萬次,換做等閑修士,這時就會被撕碎。
哪怕是絕頂的神臨,也扛不住一念。

  薑望卻握劍不動,他的劍仿佛鑄在手上,他的胳膊也如石雕鐵塑。
在這種規則全被對手掠奪的亂境裡,定身成嶽,“真我不移”。

  舒惟鈞以胸膛抵劍,大步前侵,同時雙拳一並,砸向薑望兩邊天靈。
一式簡簡單單的雙峰貫耳,三歲小孩都會使。
叫他用來,真有兩座萬丈高峰,凝現在高空。
武意凝真,轟隆隆靠近,把薑望所處的空間,近乎無限地碾壓!

  薑望雙腳一錯,就這樣站定了。
他的兩條腿,明明踩在虛空,卻像是在地上生了根。

  舒惟鈞有舒惟鈞的“小乾坤”,他有他的“真我定”。

  前者是陣法,後者是樁法。

  自他身後虛空,有一尊虛影站將起來,頃刻凝實。

  卻是一尊兇神惡煞的高大魔猿。

  “唵!
嘛!
吽!

  此魔猿呲牙閉目,探出四臂,脖頸上戴著一圈烈焰熊熊的骷髏項鏈。
骷髏一共九顆,每一顆都如小太陽一般,中間以纖薄的火線相連。

  這骷髏是他在魔界一行,從鬼龍魔君那裡得到的“禮物”。
談不上貴重,就是個小玩意。
是上古龍族兇法,可以鎮壓魔性的。
被他以三昧真火焚煉,化為此物,顯於魔猿之身。

  他也送了敖馗禮物——幾道太虛幻境演道臺推演出的滅魔印。

  無論敖馗是個什麽樣的東西。
有一點絕對可以相信——他一定不忠誠。
對魔祖,對魔族,對什麽都是如此。

  在海族的時候背叛海族,在薑望旁邊背叛薑望,做鬼可以背叛鬼,做龍也能背叛龍,魔又有什麽了不起了,豈是他敖馗大爺背叛不得?

  幾年的相處下來,無數次的勾心鬥角後,薑望太了解敖馗了!

  敖馗忠誠的唯一理由,就是忠誠能夠獲得的利益,遠高於背叛。

  所以在與七恨魔君接觸過後,他立即又想辦法聯系上這廝。

  真不是閑著沒事去撩撥。
隻是說如果一定要在魔族那邊聯系個內奸,至少敖馗比較有做內奸的經驗。
在“背叛”這件事情上,鬼龍魔君比七恨魔君可靠得多。

  這一時魔猿生四臂,兩掌合十於身前,呲牙閉目。
一半慈悲,一半獰惡。

  另外兩臂卻張開,肌肉如山丘,豎掌橫推兩峰。

  轟隆隆——

  萬丈高峰不得近。

  魔猿擔山,山不前!

  舒惟鈞不再管那武道真形,撐天之嶽,雙手脫去山影,合掌一並,夾住了長相思。
並將其高擡,使之錯肩而過,自己卻保持著夾劍的姿態,乾脆利落,提膝一撞!

  “窩心撞”!

  到了舒惟鈞這樣的境界,已是返璞歸真,大巧不工。
進攻極其簡練,卻一開一合,盡傾無窮偉力。

  這一記膝撞,仿佛撞破了現世天穹,使得天空出現一團黑洞般的晦影。

  砰砰!

  每個旁觀此戰的人,都感到心臟驀地停了一瞬!

  若是舒惟鈞有意外放攻擊,就這一記提膝後,現場這麽多觀戰者,神臨以下,都得裂心而死。
神臨之境,也非死即殘。

  在幾乎所有心臟都停止跳動的此刻。
薑望的心臟部位,卻綻放出不朽的赤金之光。
在這一記窩心撞裡,巋然不動。

  薑望的劍被舒惟鈞雙手夾住,架在舒惟鈞的肩。
舒惟鈞的膝蓋擡上來,提膝撞心,撞出了老僧敲鐘的回響。

  鑄鐵般的膝蓋,受阻於赤金色的心光前,不得已地彈回。

  不等舒惟鈞再出招,薑望猛然低頭。

  一記頭槌,以頭撞頭!

  或是召出魔猿的緣故,此刻他也見得幾分蠻性。

  他的肉身不夠和舒惟鈞比,哪怕有三寶四覺法的加持,肉身強度也還不夠。
這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舒惟鈞的額頭內凹一塊,薑望的頭骨卻是發出裂響。

  肉身的強度對比已經非常明顯,但他卻呲著牙,再次轟出頭槌!

  舒惟鈞豈會退縮?

  毫不猶豫以頭槌回應。

  兩位當世頂級真人,打出了街頭鬥毆的風采。

  就在兩顆真人腦袋再次碰撞的時候,薑望的腦門忽然金光大放——這仿佛變成了一顆赤金所鑄的腦袋,是金身的塑像!

  赤心的不朽光輝,有如兩山之間躍升的旭日。

  極度凝聚的“心之力”,讓這顆腦袋無堅不摧——

  舒惟鈞那不知何時已經密布符文的顱骨,竟然直接裂開!

  瞬間鮮血流了滿臉。
白的混在紅的中間。

  這感覺……像是兩個人說好了以頭撞頭,最後其中一方卻戴上了鐵盔,另外一方掏出了石頭。

  終究不朽之赤心腦門,比符文顱骨更勝一籌。

  薑望二話不說,再次砸落頭槌!

  他的動作如此野蠻,表情卻如此平靜,真有幾分要將舒惟鈞打死在這裡的氣勢。

  舒惟鈞的整個顱骨都凹陷了小半。

  他身周的空間裂隙在這一刻也釋放開來,竟然結成一個小小的挪移陣,瞬光一轉,他便脫離了鉗製,消失不見。

  薑望在空中低頭,他額上裂口能見,真人鮮血在滴,便這樣俯瞰下方——

  舒惟鈞,搖搖晃晃地站定了。

  他呲牙咧嘴,並不掩飾自己的痛苦,但身上的氣勢,卻在拔升。

  他可以沖擊衍道,但他堅持在武道二十六重天的範疇裡戰鬥。
這是一場絕對公平的,洞真境內的廝殺。
他隻求絕對真實的結果,無論那結果是什麽。

  “舒宗師,還要繼續嗎?
”薑望問。

  “為什麽不呢?
”舒惟鈞咧嘴道:“墨家這些年來,輸的也不止一次兩次,輸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堂堂正正站起來的勇氣。
我要讓他們看看——老朽如我,如我這樣的墨徒,一千零三十七歲,我還能爬起來,還能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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