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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2238章 敵國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498 2024-04-30 15:06

  薑望站在長廊與囚室的分界處,身後是半透明的長廊,身前是任秋離和她的線條之椅。
那分割目光的線條,有一種要將任秋離本人撕碎的危險感。

  長廊兩側牆壁上,薑望手指曾經抹過的銘文,不知何時燃起了白色的火。

  三昧之“氣火”。

  這火焰燃得無聲無息,點在空寂的狹窄長廊,仿佛某種神秘的儀式。

  薑望看著面前的天機真人,搖了搖頭:“你恰恰說錯了,陸霜河的一切都不值得我相信——我唯獨相信他對道的虔誠。

  任秋離本能地想要反駁,最後卻隻剩一聲苦澀的笑:“想不到你對陸霜河的認知這麽深刻。

  薑望輕輕摩挲著劍柄:“我對他的認知……很難不深刻啊。

  他淡笑一聲:“作為交換,你是不是該回答我的問題了?

  任秋離很願意延續問答的時間,因為她要等“時空鏡河天機陣”的演化。

  薑望也很願意與她對談,因為他需要更多的知見。

  兩個打算分出生死的人,在此刻有不約而同的默契。

  他們彼此都很平靜。

  “你真是……讓人意外的從容。
從容到讓我覺得我才是深陷殺局的那一個。
”任秋離眸光如鏡,仿佛一定要照出某種情緒:“你的朋友還在外面,你不擔心他了?

  薑望沒有情緒:“隻要我不死,文景琇就不敢殺白玉瑕。
而你殺不了我。

  任秋離並不爭論她是否殺得了薑望,因為這個問題不需要爭論,隻需要驗證。

  她在等待驗證的時機,並在這個過程裡說道:“我對陸霜河有絕對的信心,但他把你當做道途終點的對手,並且給你成長的時間……隨著你一步步成長,我的確動搖了。
薑望,你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
當初易勝鋒死在你手裡,我隻覺得他運氣不好,選錯了戰場。
但如今來看,無論交鋒多少次,死的都隻能是他。

  薑望道:“時隔多年你又提起易勝鋒,看來我們是新仇添舊恨,有不得不分生死的理由。

  “分生死的理由確實存在——”任秋離幽幽地道:“你說得沒錯,我是恐懼的,我害怕意外,哪怕它隻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為陸霜河抹掉。

  “感人的情誼。
”薑望評價了一句,又道:“鬥昭呢?
我比較關心這個問題。

  任秋離坐在那線條組成的椅子上,眼神有片刻恍惚,最後她回過神來:“你好像對鬥昭格外的有信心?
楚廷都已經默認他的死亡。
你怎麽會覺得他同時挑戰我和陸霜河,卻還有生還的可能?

  薑望誠實地說道:“要我說具體的理由,我也說不出來。
一種感覺?
我總覺得他會在下一刻提刀跳到我面前來,我總覺得他這樣囂張的家夥,不會這麽不精彩的謝幕。

  “他不會提刀跳到你面前了。
”任秋離用一種強調的語氣,鄭重地說道:“他的刀已經斷了,他的道軀也被斬破,在最後的時刻,他跳進了阿鼻鬼窟——從來沒有人從那裡回來過。

  隕仙林是現世最危險的地方。

  阿鼻鬼窟是隕仙林裡最危險的地方。

  危險到如陸霜河、任秋離這樣的頂級真人,都不敢深入。
從過往的探險記錄看,其間至少是存在天鬼!

  鬥昭的道軀都被斬破,天驍也被斬斷脫手,在這樣的情況下跳進阿鼻鬼窟,的確看不到生還的可能。

  但是薑望說道:“也就是說,你並沒有親眼看到他死去。

  “有區別嗎?
”任秋離問。

  薑望道:“你是算力第一的真人,你應該知道,既然可能性存在,結果就不絕對。

  任秋離一時沉默。

  她不由得想,今天這一局,也還有“可能性”存在嗎?

  她不太想承認,但確實是與鬥昭一戰,才讓她下定決心,要在決戰開始之前,幫陸霜河清除薑望。

  她平生所見廝殺客,當以陸霜河為第一。
其人對於時機的把握,在生死間的嗅覺,她這麽多年,沒有看到第二個。

  鬥昭是第二個。

  這種人太可怕,你根本不知道他的極限在哪裡。
很多次必死的局面,他都能殺出機會。
那永不熄滅的鬥志,如同火炬點亮隕仙林,她幾乎以為那是不死的存在。

  在任秋離的沉默裡,薑望的聲音格外清晰:“看來鬥昭給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任秋離想了想:“是挺深刻的。

  那個狂傲無羈的年輕人,架一條雲夢舟,提一柄天驍刀,就要以一敵二,視天下英雄如無物。
在長達四十九天的逐殺裡,愈戰愈勇——說是逐殺,有時候她分不清是誰在追殺誰。

  當然她與陸霜河是佔據上風的,但鬥昭越是血淋淋,越是昂揚驕烈。

  有好幾次她都想強行斷開聯系了,是鬥昭一次次帶著傷衝來,才將這場逐殺延續。

  甚至在最後跌入阿鼻鬼窟的時候,那張被鮮血塗滿的臉,還咧著囂狂的笑容。

  他明明已經說不出話來,但那眼神分明是在說——“這兩顆頭顱,且寄在你們脖頸,等老子來取!

  任秋離向來自負修行,在洞真境裡,幾乎探索到這具身體的極限。
她也的確有頂級真人的層次,可是在臨場的交鋒中,她每每是叫鬥昭抓到機會的那個人。

  她靜不下來,她常常會想到那個眼神。
如焰永燃的、狂烈的眼神。

  她忍不住地會一想再想,鬥昭如此,薑望又如何?

  陸霜河真的還能再等下去嗎?

  此刻她出現在這裡,就是思考的答案。

  陸霜河這一路走來真的太難了,沒道理在絕巔的那一步,還要賭生死——薑望是公認的現世第一天驕了!
等他走到洞真的盡處,極有可能比肩向鳳岐。

  而陸霜河已經輸過向鳳岐一次。

  那一次留下了心障,再一次隻能留下頭顱。

  薑望說道:“所有跟鬥昭交過手的人,都很難對他印象不深刻。

  “一個人真正死亡,是他被世人遺忘的時候。
從這個角度看,他還能存在很久。
”任秋離說。

  “我有一種毫無道理的相信。
”薑望說道:“我覺得他能回來。

  任秋離看著他:“這樣說來,如果讓你逃走,你會去阿鼻鬼窟找他?

  薑望搖了搖頭:“哪裡輪得到我?
等我出去之後,我想楚人會把阿鼻鬼窟翻個底朝天的。

  現在楚國方面是以為鬥昭死了,兇手又在隕仙林,尋不到蹤跡,才沒太大動靜。
一旦楚國人知道,他們的第一天驕最後跌落阿鼻鬼窟,他們一定會不惜代價,打通這絕地中的絕地。

  至少神罪軍絕不會缺席。

  “你那麽確定你能夠出去?
”任秋離問。

  薑望付之一哂,隻道:“我還有一個問題想不通,不知天機真人是否能為我解惑——文景琇為什麽會配合你?

  任秋離道:“你覺得他應該不敢設局對付你,甚至不敢參與?

  “這應該不算狂妄吧?
”薑望問。

  “大概不算——”任秋離也不賣關子,很直接地道:“我承諾他,解決掉你之後,我和陸霜河會加入越國,做他的上卿,為他護國。

  “我不是一個很愛笑的人。
”薑望笑了起來:“這個承諾現實嗎?

  任秋離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薑望於是也不笑了,他開始認真地思考可行性:“南鬥殿已經滅亡,你們不可能永遠待在隕仙林,也需要現世的落腳點。
越廷失去了高政,頂層戰力開了天窗,總不能事事讓文景琇提刀。
從這個角度看,你們和越國的確是天作之合。

  “但楚國不會放過你們,也不會放過越國。
你和陸霜河能夠仕於越國、發揮作用的前提,是越國能夠躲過這一劫,在這場必然發生的巨大風暴前保住社稷——目前越國的形勢已經很艱難,要想撐住,至少需要有在一定程度上對抗楚國的能力。
文景琇哪裡來的信心?
景國?
秦國?
或者書山給他進一步的承諾了?

  這時他想到了革蜚:“又或者……跟凰唯真有關?

  被攪進這一局最核心的位置,他已經隱隱觸摸到一部分真相。

  任秋離悠然道:“文景琇是一國之主,他所做的選擇,定然是有他的理由的。
你可以有你的猜測,我所知也未見得是全部。

  “不猜了!
猜你們這些人的想法,實在是很辛苦的事情。
”薑望攤了攤手:“我還是習慣直接問一個答案。

  任秋離看著他:“你現在問得還不夠直接麽?

  薑望面帶微笑:“我還沒有把劍架在你的脖子上。

  他擡步往前走。

  劍氣如潮,澎湃呼嘯。
一步前踏,卻退出了房間外,退到了走廊裡。
他試圖靠近任秋離,卻遠離了任秋離!

  時空在這裡,的確體現了複雜的秩序。

  任秋離仍然坐在那張靠牆的線條編織的椅子上,向薑望發出解題的邀請。
從門口走到那面牆壁,隻有幾步的距離。
但這段距離卻被無限地延展,成為天塹。
複雜的空間規則橫亙其中,摸不清規律,一輩子也走不過去。

  薑望立足走廊,擡頭往上看。

  半透明走廊上方的波濤,這時洶湧起來。

  它原先或許的確是江海。

  但現在……全部湧動成了時光!

  不再有魚蝦蟲鱉,流淌的盡都是歲月。

  啪嗒!

  一個血肉模糊的身影,從時光中跌落,落在走廊之中,頃刻把地面染紅一片。
此人裸露的血肉盡是猩紅,他用滴血的眼睛,怨毒地看著薑望。
絲絲縷縷的煞氣,伴隨著血腥味一起彌散。

  任秋離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來:“此乃亢龍軍副督閔垂範,驍勇但驕。
他目無法紀,親手弑殺南陳少主,被剝皮治罪。

  “南陳國”是越國的前身,亢龍軍是南陳國的禦林軍,越國太祖正是當年的亢龍軍正督。
閔垂範弑殺南陳少主是為了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但當時南陳皇室在民間極受擁戴,閔垂範的動作太粗糙,引得群情洶湧。
越太祖便殺之平民憤,收攏人心。

  閔垂範的怨恨可想而知。

  死前曾大呼:“得國不正,猶可正國。
君心不正,社稷可正乎?
越必哀亡!

  司馬衡執筆如鐵,將這一句話原原本本的記下了。

  薑望讀過史書,也記得這一筆帶過的人,有些好奇:“這是什麽手段?

  已經死掉這麽多年的閔垂範,卻還能出現在此間。
積恨在骨,卻站在越廷的那一邊。
說是生者,不見壽氣。
說是死者,一切如生。

  任秋離的聲音悠悠道:“今日以鏡湖照映時光長河,請你見證,越國的歷史。

  直接鏡映一段時光,用歷史逐殺現在,這手段薑望聞所未聞!

  能夠這樣調動時光的力量,任秋離足可傲視天下。
無愧算力第一。

  曾經坐到齊國高層的位置上,薑望倒是知道太廟供奉裡,香火之祀,意義重大。
能夠在關鍵的時刻,調度國勢,召喚護國英靈。

  但與任秋離的這等手段,是全然不同的。

  哪怕是利用了鏡湖,又有越國皇帝的支持,薑望也想不到要怎麽做到這件事情。

  他看著面前這個名為“閔垂範”的無皮人,三昧真火已隨視線燃起,頃刻將其焚空。

  “強神臨實力,與歷史上閔垂範的實力應該沒什麽差異。
”薑望解讀著三昧真火所收獲的知見,並無驚懼,隻有見獵心喜:“敢問天機真人,越國的歷史,我今日能讀遍嗎?

  任秋離的聲音仿佛很遙遠:“歷史如書須細品。
薑真人,你可能需要讀很久。

  “很久是多久?

  “三年五載不算長,終你一生也說不定。

  嘭!

  一尊披甲的魁梧將軍,背插戰旗,手提關刀,落在長廊。

  任秋離的聲音在解說:“越太宗時期能征善戰的猛將龍汝秩,曾與魏人戰,屢得旗。

  薑望仍然是一眼看過去,烈焰焚旗、焚甲、再焚身。

  “不如不要再叫這些人出來浪費時間了。
什麽名臣猛將、勇夫賢良,皆泥人也。
”薑望悠然道:“我征戰至今日,輾轉諸界,少有相逢!
縱覽越國歷史,隻有兩個值得我認真。
何不請來一見?

  “不知是誰?
”任秋離問。

  薑望道:“越太宗文衷,隱相峰高政!

  “你會見到他們的。
”任秋離道:“不過在此之前——”

  嘭!

  狹長走廊兩側的房門,一共三十個房間,同時打開!

  此時此刻的這些房間,代表著越國歷史上不同的年代,如薑望所說的什麽名臣猛將、勇夫賢良,一個接一個地走了出來。

  任秋離真正展現了通天的神通。

  放在戰場上,都是可以瞬間扭轉戰局的無上手段。

  這些人裡,實力最低的也是神臨境,洞真都偶有。

  “讀越國史書,見書上英雄,快哉!

  薑望轉身拔劍,大踏步走入人群。

  今日敵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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