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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1551章 我亦貪生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421 2024-04-30 15:06

  第1551章 我亦貪生

  眾臣面面相覷的原因,倒不是說此計有多麽高妙,而是奚孟府仿佛失了智!

  懷慶府與夏都貴邑之間,也就隔了一個桑府,

  盡割懷慶府以南之地,近乎等同於拱手獻出半個夏國、置腹心於楚人面前!

  奚孟府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才,到底被齊國嚇成了什麽樣,才能夠想得出這樣的“妙計”?

  “諸位且聽我細細道來。

  在滿殿文武大臣看傻子般的眼神裡,奚孟府卻是胸有成竹地道:“楚國不肯來援。
無非這麽幾個原因,一則歷史上咱們與楚國也沒少爭鬥,積怨甚久。
二則南域環境複雜,有書山橫隔,理、越為屏,宗門勢力錯綜複雜。
無論楚人來,還是咱們去,難免得不償失。
先帝當年之所以選擇東進,亦有此因。
其三嘛,秦楚大戰未久,河谷平原已為白地,秦國的壓力,楚國不能忽略。
他們人來少了,恐送羊入虎口。
人來多了,恐秦人有異動……”

  “能夠消解這些因由的,隻有一件事——利益!

  “利益足夠,怨恨休提。
利益足夠,值得冒險。
咱們主動割地,書山也沒有理由幹涉。
如此前怨既消,未來在望,現實無礙。
楚軍豈有理由不來?

  奚孟府左右掰扯一番,竟也掰扯出了幾分歪理。

  “此乃飲鴆止渴之策!
奚孟府你居心何在?

  那位出使楚國的安國侯靳陵,此刻面紅耳赤,激憤已極。
竟是連一聲國師也不願尊稱了,以神臨境的修為,直呼真人奚孟府之名。

  “安國侯不要激動,有理不在聲高。
”奚孟府卻很從容,對他一拱手:“敢問此策如何是飲鴆止渴?

  靳陵怒聲道:“齊人貪婪,楚人難道就是什麽善男信女?
今割半國以奉楚,且不說齊楚是否會暗通款曲,索性分了咱們大夏。
便叫他們真個鬥了起來,幫我們擊退了齊國,楚國難道不會對我們有想法?
楚帝難道不想一統南域?
齊之刀鋒尚在國境外,楚之刀鋒你卻迎進腹心來?

  奚孟府興緻勃勃地道:“可以叫楚人擊齊,咱們掌控局勢,叫他們兩敗俱傷。
如此齊人一退,我們再逐楚人,豈不是兩全其美?

  “你隻把別人當傻子!
”靳陵道:“兩虎相爭,竟由你一隻綿羊來決定他們的爭鬥烈度嗎?

  奚孟府若有所思:“安國侯才出使楚國回來,雖然無功而返……但你對楚國的熟悉程度,我是信任的。
以你之見,看來楚國的確是沒有出兵的可能了?

  靳陵卻是懶得再與他說,而是轉向丹陛之上:“臣無能,未能說動楚人。
但以臣此行觀之,楚人表面上雖然態度曖昧,實際上卻很是堅決。
河谷之戰的創傷,需要時間來消化。
他們在短時間內沒有再與另一個霸主國相爭的想法。

  這當然隻是安國侯靳陵個人的意見。

  但無疑也說服了很多人。

  “也罷!
”奚孟府大手一揮:“楚人不來便不來,咱們也不求著!

  他又道:“老夫還有一計!

  大夏國相柳希夷忍了半天,終是忍不住:“你快別有一計了,今日大放厥詞,我隻當你是老糊塗了,趕緊歇著吧你!
軍國大事,豈容你裝瘋賣傻?

  但珠簾後的聲音卻道:“國師請講。

  夏太後儼然仍是對奚孟府的智略懷有期待,壓製了國相柳希夷的聲音。

  奚孟府也以當仁不讓的氣勢說道:“此計是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咱們從此以書山為聖地,立儒門為國門。
以咱們這二十一府國土,全力構築儒家文脈,請得書山支持。
書山強者如雲,定能幫我們阻攔齊國兵鋒!

  “好!
好!
好!

  這下子就連觸家老祖、當世真人觸公異也忍不住了。

  他本來常年閉關修行,不問外事。
當此國危之時,才破關而出,和觸家家主觸讓同來廷議。
不意想竟聽到這些荒謬言論。

  “好一個‘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觸公異怒極反笑:“我觸公異便在這裡,你且來罷黜!

  宣平侯樊敖乃是三刑宮出來的修士,此前群情洶湧的時候,也未對奚孟府有惡聲。
這會真是無法忍耐。
“奚真人,你可也不是正統的儒門弟子,你現在身上穿著還是道袍,罷黜百家,黜不黜你?

  奉國公周嬰、廣平侯酈複、陽陵侯薛昌,一時也都吵嚷起來,整個寶華宮內,喧囂難止,直如菜市場一般。

  奚孟府已是犯了眾怒,有人甚至恨不得殺他祭旗。

  王座之上,虞禮陽終是伸指敲了敲座椅扶手,有些頭疼地道:“奚真人,你是怎麽想的?
我夏國包納百家,容收各宗,方有這些與強齊相抗的基業。
你這麽一弄,書山來援的人,還未必有咱們夏國出走的人多!
大戰當前,竟要自廢武功嗎?

  岷王虞禮陽,生得好相貌。
年輕時候,便是唇紅齒白美少年。
未滿三十便神臨,自此青春不老。

  自小天賦卓絕,秀出群倫。
夏國以傾國之資源培養,他也不負眾望,成功登臨超凡絕巔,成為國家柱石。

  他的一生,是輝煌燦爛的一生。

  此刻坐在王座之上,沒有什麽嚴厲的表情,聲音也不甚洪亮,但整個寶華宮都安靜了下來。

  奚孟府對著他行禮:“岷王殿下!

  又對武王姒驕行禮:“武王殿下!

  也不管武王是否還在神遊物外,又對天子行禮:“陛下!

  再對珠簾之後行禮:“太後!

  大約這便是他心裡的尊位排名。

  而後直起身來,在國相柳希夷的瞪視中,在宣平侯樊敖嚴肅的表情前,拱手一圈:“諸位同僚,諸位大夏棟梁,你們的聲音,我都聽到了,你們的意見,我都知曉了!

  “看來除了我之外,大家已經達成了共識。

  “所謂和議不可取,楚國不可倚,書山不可靠,景國?
景國連儀天觀都撤了!

  “所以你們都認為,面對齊國兵鋒,咱們隻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戰!

  他環顧一周:“你們都這樣認為,對嗎?

  “很好!

  他陡然慷慨激昂起來,聲音似把穹頂都震破:“那就戰!

  “不要再心存幻想!

  “不要再首鼠兩端!

  “我們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

  “要麽戰,要麽亡!

  “我奚孟府!
有別的想法,有別的念頭。
我貪生怕死,我軟弱怯懦。
我與你們不同!
但我也與你們相同!
我們同為夏臣,同食夏祿,同受夏恩。
我尊重你們所有人的意見,我也願意執行廷議的所有決定,且接受由此導緻的所有後果。
因為這是我們……一同決定的未來!

  他右手並起劍指,在自己的左掌掌心慢慢劃過。

  劃開一道創口。

  真人之血,一滴一滴,落在地磚上。

  他在這大殿之中,面向所有人陳詞:“我問龍礁將軍,鎮國軍若覆,他何以教我?

  “龍礁將軍沒有給我答案。

  “我也沒有答案!

  “但是需要什麽答案呢?

  “擺在我們眼前的隻有一條路。

  “此戰若是勝了,我們什麽答案都可以去慢慢找。
此戰若是敗了,咱們就亡國滅種,也不再需要答案!

  他高舉鮮血淋漓的左掌,高聲道:“龍礁將軍說,十萬鎮國軍將士,皆有死志。
奚孟府不才,也願死國,唯此而已!

  整個寶華宮,又一次靜了。

  陷入另一種安靜中。

  是那種可以聽得到自己心跳如戰鼓般有力擂動的安靜。

  靜聽此心,靜得此志,靜感此懷!

  岷王虞禮陽都肅容了。

  即便是神遊物外如姒驕,也一時睜開了雙眼。

  千古以來,人們所爭所求,無非名利二字。

  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而人生在世,誰不為聲名所累?
誰不想青史留名?

  沽名釣譽者有之,訕君邀名者有之。

  唯獨這奚孟府,於利一無所得,於名遺臭難洗,隻為統合夏國朝臣意志,把自己變成一灘爛泥,叫所有人都來踩上一腳,絲毫不自我顧惜。

  他不是什麽沒有身份的人,他是大夏國師。
奮鬥一生,才成為整個夏國最尊貴的幾個人之一。
今日卻能為國如此。

  實在令人感佩!

  忽而有珠敲玉撞聲。

  嘩啦啦。

  禦座之後,那珠簾一掀——

  夏太後竟從珠簾後面走了出來!

  三十二年來第一次掀開這垂簾,就這樣端立在滿朝文武之前。

  這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呢?

  她親自撥開珠簾的手,明明美麗纖柔,卻有一種分付江山的力量。
玉色貴極,覆手遮天。

  珠簾掀開,顯現的是她的世界。

  她像是從一個厚重的故事裡走出來,如此從容地、展開她的人生畫卷。

  她並不年輕了,眼角細紋裡,是沉澱的歲月。

  你依然可以感受到她年輕時候的美麗。

  眉如新葉,眸有秋痕。

  人似玉就,儀態雍容。

  可她獨具魅力的地方,更在美麗的姿容之外。
是一種難以言說的、讓人心安的氣質。

  “母後。
”夏天子喚著,便要起身避座。

  但夏太後往前一步,伸手已經按在他的肩膀上,將他輕輕按坐下來。

  “天子不該為哀家避座,哀家當為天子扶椅。

  夏太後掀簾而出,具有非凡的意味。
本是“聽政”,而今“視政”。

  夏天子起身避座,是讓出國柄,奉獻威權。

  但她拒絕了。

  她不為尊權獨握,站出來隻是要抵對風雨。

  她的手在禦椅上輕輕一按,仿佛真的替夏天子、替她和先帝僅剩的這個兒子,穩定了這個風雨飄搖的江山。

  她往前一步,似乎踏在夏國的萬裡山河,行在萬裡龍脈之脊上。

  所有人都看著她,看著這個曾經在事實上挽救了夏國社稷、又一手將夏國撐扶至今的女人。

  “國師說自己貪生怕死……哀家又何嘗不是?

  她用這樣一句話,做她掀開垂簾後的開場。

  她的眸光移動,看向在場的每一個人:“當年立在城牆,面對齊天子兵鋒,看著那杆紫微中天太皇旗,仿佛天幕一樣覆蓋下來……哀家害怕得幾乎喘不過氣!

  哀家的手心都是冷汗,心一直在顫!

  哀家太怕死了,太怕就那樣死去,太害怕死在被打破的貴邑城裡。
怕屍體橫在那斷壁殘垣中,天上飄著的是血雨,人間蕩著的是孤魂。

  哀家害怕……害怕死後世間已無夏國人,害怕百年後世上不聞有夏!

  “諸位卿家!

  她情真意切的眼眸看過來。

  “夏國不是哀家一人之夏國。

  “夏國也不僅僅是你我、不僅僅是我們的夏國。

  “我們的父輩、祖輩……我們的親友、師徒、同窗、街坊……所有出現在人生軌跡裡的人和事,共同成就了這個名字。

  “而今它將要被人抹去!

  “這難道不可怕嗎?

  她問道:“這難道不讓人恐懼嗎?

  “龍將軍說,鎮國當死國。
國師說,死國可也。
但哀家不希望你們死國,哀家希望你們好好活著。
哀家希望你們帶著對夏國的記憶,好好活著。

  “屆時如若事不可為,諸卿便自去吧。
天下之大,總是有處容身。

  “但是在這之前,請不要輕易讓人抹掉這個‘夏’字。

  “因為它不僅僅屬於你我。
不僅僅屬於我們的父輩祖輩,也應該屬於我們的子輩孫輩!
我們如何能讓本應該屬於他們的這個名字,在我們手裡丟掉?

  她站在丹陛之上,龍椅之前,對著所有人深深一躬。

  這下子就連武王姒驕和岷王虞禮陽也起身回禮。

  丹陛之下,百官更是盡皆拜倒。

  而夏太後仍然躬身未起,懇切地說道:“諸卿!
請一定顧惜你們的生命,也請為‘夏’這個字,至少做生命之外的努力!

  是日,大夏滿朝文武,盡劃左掌,以血盟誓。

  誓破齊賊!

  於是以武王姒驕為主帥,龍礁為副帥,岷王虞禮陽鎮軍隨行,盡發神武、鎮國兩軍二十萬人,全國府兵百萬盡發。

  相國柳希夷、國師奚孟府、廣平侯酈複、宣平侯樊敖、安國侯靳陵、陽陵侯薛昌……盡塞軍中!

  其中奉國公周嬰自發周氏家兵萬人,親領出征。

  觸家家主觸讓發觸氏家兵萬人。
觸家老祖觸公異鎮軍隨行。

  太家家主太煦曰:“太氏已有真人死,天地以血雨為悲,生者可為死者而哀乎?

  於是舉族中青壯,盡發太氏家兵一萬三千人,皆往前線!

  一時間,夏國舉國而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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