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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2395章 一劍橫目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5221 2024-07-05 22:20

  第2395章 一劍橫目

  “霧失老林,月迷劍海,撥舟駕鹿兩不見。

  “都雲劍者癡,不知劍上言。

  “一劍橫目六百年。

  “道可道,原來在眼前!

  萬相劍主眼中的璨芒,好似一片雲海驟收,頃刻斂為劍形,映在瞳仁之中。
乍看隻有豎芒一縷,細瞧才能見得神鋒。

  他在坐席之前,輕輕往前一步——他前面坐著的正是鮑玄鏡,此刻以一種天真的驚奇的眼神看著他——前座與後座之間,有不小的空隙,萬相劍主就此一步走到鮑玄鏡面前,完成了恰到好處的登頂。

  朝聞道天宮裡,坐得滿滿當當的求道者,目睹了一位懷劍多年的真人,就此走上絕巔。

  真聞道也!

  萬相劍主鎮守天地劍匣,已經有六百多年的歷史。

  他斬出“持劍者十步內無敵”的名聲,也已經三百多年。

  甚至在鎮守天地劍匣之前,他就已經號為“劍癡”,一度和提刀追歲的秦長生並稱。

  但刀癡秦長生早就證道真君,這幾年坐鎮萬妖之門,與天妖屢戰,不落下風。

  他卻坐進天地劍匣,再不出來,少有音訊。

  漸漸也就沒人拿“劍癡”和“刀癡”做比。

  他早就修至“本我萬相”的境界,在天地劍匣裡,掌握了無窮多的劍術。

  說他是天底下最淵廣的劍術大師,並不為過。

  甚至可以說他本身即是天下劍典。

  至少在真人這個層次,沒人有他懂得的劍術多。

  薑望手握閻浮劍獄,以一個完整的小世界,一息不止地演練劍術,在掌握劍術的數量上,亦不及萬相劍主之萬一。

  他的強大毋庸置疑,但距離登頂始終差一步。

  越來越強大,卻越來越不知如何跨出那沉重的一步。

  他極癡於劍,一夢六百年,漸不知“劍”與“我”,誰是“我”。
劍術結成了障,就像在深山老林裡尋不著“我”,劍法越強,前障越難跨越。

  以【真我】成道的薑望,就是他最好的求道對象。

  六道法相都煉真,萬界洪流未動我,所以他稱薑望為“我尊”。

  在他看來,這個曾經在天下劍匣裡苦心求劍的年輕真君,是真正能在蒙昧之林裡斬出自我的人。

  按理說,此等絕巔之問,除了閣主司玉安,他不好向任何一位衍道開口。
劍閣即便與薑望有那麽點緣分存在,也夠不上這求道的情分——這正是朝聞道天宮的意義所在。

  有時候隻是隔著一層窗戶紙,但不將它點破,怎麽也看不清。

  萬相劍主的須發一根根垂落。
從前現在都是亂糟糟,但從前淩亂無序,此刻卻絲絲縷縷如道痕,見著就不同。

  一眾求道者目送他登頂,但同一時間躍升的,又何止是他呢?

  朝聞道天宮講道者,亦是求道人!

  之所以淡漠無情的天人相,也現出慈悲意,恰是他相之證。
是因為薑望在以‘劍客、劍法、劍’三寶點悟萬相劍主之前,他也得到《三寶如來經》的反饋——

  昔日他在滄海天道海,坐頌《三寶如來經》,掌覆真王,向萬界傳法。
他即是三寶如來的助道者。

  如今淨禮身成三十二般法相,成就大菩薩之尊,他的眾生相也一飛衝天,立成法身!

  故而諸相皆顯慈悲意。

  萬相劍主並不是被他薑望一人點悟,而是在他和淨禮的共同幫助下,撥雲見日,看到前路。

  “多謝道友成全!
”萬相劍主一朝得悟,劍眸反倒不似原先明亮,整個人顯得普通了許多,也正常了許多。
解脫'癡態',還歸世情,竟然還記得禮謝。

  古往今來天下劍,茅草一根擔星辰。
劍閣有這樣兩尊真君,劍魁之名看來還要擔很久。

  薑望離席避禮,隻道:“拔劍破月,罔極神鋒。
壘土成山,非我之功。
是歲月不負,劍主自成也。

  “若說有什麽靈光點破,亦在如來不在我。
”又雙掌合十,低誦:“南無……三寶如來!

  他對萬相劍主的點化,萬相劍主不必掛懷。
他當初入天地劍匣練劍,萬相劍主也給予了足夠的耐心。

  但《三寶如來經》的幫助,萬相劍主應當記得。

  他日淨禮如果有機會,要成就真正的三寶如來尊佛,萬相劍主當償今日之因果。

  淨禮或許根本不在意,他卻要替淨禮在意。

  ……

  ……

  據說世尊當年成道,諸方來賀,神鬼同歡歌。

  世尊無有阻道者,諸天萬界都相親。

  知其名者皆頌其名,頌祂名者皆助祂成道。

  三寶山有個小和尚,以前叫淨禮,現在叫梵師覺,還有個名字叫王未。

  最愛他的師尊死掉了。
他開始對這個世界有一點戒心。

  他沒有什麽朋友。

  他也隻剩一個親人。

  他在空門裡求家,最後是水中撈月一場空。

  三寶山隻是一個小土包,三寶廟是個破房子,苦覺的知識、苦覺的經驗、苦覺的智慧,零落如飛塵,無處可收容,

  他不是一個勇敢的人,卻要面對痛楚。
他不是一個富裕的人,卻不斷失去。

  沒有很多的人助他成道。

  但他有一個非常、非常、非常厲害的小師弟。

  那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真君,去年引天海鎮長河,今日在朝聞道天宮講道。
他於諸天證道時,為這個笨拙的師兄弘法,向萬界傳道《三寶如來經》!

  淨禮的菩提大願,是願小師弟成道。

  小師弟非常厲害,同時非常辛苦。

  他也早就決定,要成為一個很厲害的人。

  不一定是菩薩,不一定是佛,但一定要厲害。

  因為他是師兄,在師父死後,他尤其應該承擔起保護師弟的責任。

  當然牢裡認識的熊谘度,也推了他一把。

  熊谘度說,獄友也算朋友。

  熊谘度同時還說,朋友歸朋友,帳要算清楚。
他們之間是互幫互助,誰也不能欠誰。

  吃齋念佛,當和尚敲鍾,一直是這麽個道理。

  當國師乾活,他同意。

  國勢推舉而來,果位不算圓滿。

  若不能偉力自歸,將來還會金身退轉。

  亦不是誰都能“享國之重”,是他本就近在咫尺。

  很多對自己自信的修行者,並不會依靠國勢,甚至身在高位,也放開國勢助力而獨行。

  天下事,有所取,必有所予。
消耗國勢而登頂,就一定要對國勢有所回饋。
現在拿走的國勢,離開時候一定要返還更多,不然無法偉力自歸,還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填補缺口——這是絕大部分官道修士退位即墮境的關鍵原因。

  但對於“天生得道”的他來說,早一步踏足絕巔,就早一點證完《三寶如來經》。

  他已經越來越明白。

  有些事情早一步,晚一步,太不相同。

  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小和尚!
啊不對,現在該稱國師大人!
”熊谘度在喊了:“諸位大人聚於皇極殿,還有朝事相商。
咱們剛出牢獄,不知世艱,卻是不好輕率開口。
先四處走走看看,再思為國何安——走吧,跟本太子,去孤的泰安宮裡看看。

  梵師覺吞盡佛光入眸,收斂了三十二相,頃刻又是那普普通通的樣子。

  或許正是因為普通,才有諸般可能——熊谘度設計這張臉的時候,便是如此表述的“設計理念”。

  梵師覺也不在意自己長什麽樣,他隻在乎大楚國師這個位置,能夠幫他做到他想要做到的事情。

  聽到熊谘度這樣喊,他“哦”了一聲,便轉身跟著熊谘度往外走。
乾脆到有點愚笨的樣子,好像根本不記得是誰給他封的國師。
他隻記得是誰給他要的封。

  大約在任何一個國家,這都是需要掐滅在苗頭的危險表態。

  軍權政權一把抓、向來不容誰人覬覦的楚天子,今日對此卻不置一言。

  “對了!
”走出大殿的那一刻,熊谘度卻又回頭,隔著殿門,笑嘻嘻地高聲:“九弟與我感情甚篤,父親,兒子領他回宮裡玩耍,可好?

  這下他可不站在皇極殿裡了,又可以叫爹了。

  大楚九皇子熊應庚,這時候才悚然一驚!
才反應過來,自己跟著太子跪下,卻忘了跟著太子站起來。
此時汗岑岑而覺腿軟。

  太子想幹什麽?

  秋後算總帳?

  他近乎乞求地向丹陛上看去,希望父皇能管一管。

  卻隻聽得丹陛上的聲音道:“去吧。

  去吧!

  連一句意思意思的告誡都沒有,就隻有“去吧!

  這偏心偏到什麽地方去了?

  熊應庚這時反倒生出一種惱意來——

  倒要看看太子能把他如何!

  一個兒子被另一個兒子欺侮死了,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難道真能心安嗎?

  “太子稍待!
”他梗著脖子看丹陛之上,卻始終迎不到那道目光:“臣弟這就跟來!

  遂起身,氣衝衝地大步往殿外走。

  走得太急,在殿門口的位置險些絆倒。

  熊谘度笑著伸手來扶他:“我的九弟,你這是怎麽了?
還是讓哥哥來攙你一把。

  “不用勞駕!
”熊應庚猛地把手甩開!

  熊谘度收回手,笑容不改:“那好弟弟,你自己跟上。

  說著便從他身邊跨過,大步往前走。

  梵師覺有些好奇地看他一眼,亦跟著熊谘度走了。

  熊應庚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自己爬起來,遠遠地吊在兩人身後。

  皇極殿前雄闊的禦道,此刻是世間最漫長的刑旅。

  兩個身穿囚服的人走在前面,一個身著華袍的男子跟在後面。
也不知是誰在押送誰。

  就這樣來到了代表泰安宮的馬車前——

  八匹天馬,拉著一座飛角華樓狀的奢華車駕。
雕紋是大師手筆,大幅的花鳥彩繪。

  標準的太子禮駕。

  父皇什麽都給他準備好了!

  熊應庚瞧著心酸,腳下愈發沉重,牙齒咬得愈緊。

  太子上了馬車,又回過身,笑著伸手來拉:“九弟,來。

  熊應庚卻不伸手,硬邦邦道:“臣弟不敢逾禮,太子先上車吧。

  “好弟弟,你總是這般講究!
”熊谘度哈哈一笑,也就自個兒鑽進了車廂裡。

  熊應庚一下子沒爬上去,險些又跌一跤。

  這輛太子車駕,在外面看著已是極大,進得裡來,才別見洞天。
簡直是一座移動的行宮!

  熊谘度隨意地找了個位置坐了,又自顧自地打開櫃子,取出一瓶酒。

  梵師覺當然坐在他旁邊。

  “喝一杯?
”熊谘度問。

  梵師覺搖了搖頭:“僧侶不飲。

  熊谘度笑著道:“你現在是大楚國師,僧的規矩也好,侶的規矩也好,都由你來定。

  梵師覺道:“我師父不讓我喝酒。

  熊谘度遂不再言。

  熊應庚進到車廂裡來,看了熊谘度一眼,反倒不似外間那樣尊敬,有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在父皇面前說你壞話的是我,捏造‘獵羆者主東宮’讖語的也是我,我做的事情多了——說罷,你想把我怎麽著?

  “九弟多心了吧!
”熊谘度笑了笑:“你說的是事實,我會把你怎麽著?
我這不是主東宮了?
你這叫先見之明!

  “你別給我玩陰陽怪氣、綿裡藏針那一套!
我不吃這個!
”熊應庚這會兒倒是氣勢洶洶了:“是,我爭不過你,你厲害,我輸了。
我沒什麽可說,我就這麽百十斤肉在這裡。
要殺要剮,你看著辦吧!

  熊谘度笑得很是開心:“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
嘴硬性子倔。

  一念放下,萬事看開。

  熊應庚越發顯得自如,也找個位置坐下了,斜著眼睛道:“我的好兄長,我要是贏了,我也會這麽評價你。

  熊谘度看著他,悠然道:“一位超凡修士,神而明之,身兼皇室秘術不可計數,竟然會被自己絆倒,兩次——九弟,你竟不覺得奇怪?

  熊應庚僵在那裡。

  一位神而明之的超凡修士被絆倒,卻也不是不可以理解,被封印被壓製被束縛,有太多可能性。

  可是他對此怪事毫不驚覺,這確實是很奇怪!

  甚至是……驚悚!

  熊谘度搖了搖酒壺,略聽酒聲,慢悠悠道:“你好像忘了你是擁有力量的,你都不知道它什麽時候被我拿走。
你的力量就如同你的權勢你的富貴,全都是無根之萍啊。
應庚。

  撲通!

  熊應庚猛地跪在了地上,驚懼得眼淚都迸出:“兄長!
應庚知錯了!
原諒應庚這一次吧!

  熊谘度擰開酒封,慢條斯理地開始倒酒:“做錯事是應該被懲罰的。
你說為兄該怎麽罰你才好?

  熊應庚膝行至熊谘度身前,擡起頭:“兄長說怎麽罰就怎麽罰,要殺要剮,應庚絕無怨尤!

  “那就——”熊谘度笑了笑,將酒壺放下了:“罰酒一杯。

  熊應庚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皇兄很久以前就戒酒。

  這才意識到這杯酒是給自己倒的!

  他雙手捧過這杯酒,一飲而盡。
討好地給熊谘度看杯底:“哥,你看,喝乾淨了!

  “九弟,好酒量。
”熊谘度笑著拍了怕他的肩膀。

  就這一下,熊應庚頃刻就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已經回來。

  如此神乎其神的手段,失而復得的超凡力量……徹底摧垮了他的心防。

  他丟開酒杯,抱住熊谘度的小腿,嚎啕大哭起來。
“兄長,弟弟糊塗哇!


  “唉,這是做什麽?
”熊谘度將他攙住,又細心地幫他抹去眼淚,將他扶到旁邊坐著:“咱們兄弟這麽多年沒見,你別和我生分。
說句大不敬的——將來哥哥坐上大位,還不得你們這些兄弟幫忙治理天下嗎?
外人我豈能放心?

  “臣弟自此唯太子馬首是瞻!
”熊應庚止住嚎哭,舉起手來發誓:“若敢對太子不忠,管叫應庚五馬分屍,不得好死!

  熊谘度握住他的手:“我不要你死得不好,我要你好好活著。
九弟,家國千秋,豈能無熊姓王?
幾個兄弟姐妹裡,我向來最看好你。

  熊應庚一時壯志滿懷:“臣弟當效死力,必不負太子所托!

  熊谘度笑了笑,忽然想起什麽,又道:“對了,九弟,我聽說新陽伯府裡,有一件袈裟,好像是什麽苦性禪師留下來的……是也不是?

  新陽伯吳守敬,正是熊應庚的外公。
宮裡那位吳妃的生父。

  “好像是有?
”熊應庚不太確定,但態度很明確:“如對皇兄有用,臣弟即刻取來!

  熊谘度呵然一笑:“這袈裟你們留著是沒什麽用的,兄長這段時間研究佛學,卻是有些興趣——若是方便的話,你就幫兄長拿來罷。

  “當然。
”他輕松地撣了撣衣角:“皇家近佛不是什麽好事,九弟你莫要學。

  “臣弟曉得!
”熊應庚使勁點頭:“日落之前,這件袈裟就會送到太子宮中。
保證不會有任何人知曉此事,母妃若問起,臣弟就說是自己要用!

  “好弟弟。
”熊谘度溫暖一笑:“兄長沒白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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