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2章 他日我若為大帝
“你忘了嗎?
”
“我還跟你打過招呼呢!
”
柴阿四開口道:“我上有老下有小……”
隨即住嘴。
因為他已經感覺到了規則的約束,清楚了彼時熊三思所承受的,是怎樣的壓力。
這問答遊戲明面上的規則是最具威能的,當問答開始,若敢言假,即被直接扼殺。
他柴阿四自是孤苦伶仃,無什麽老小牽掛。
第一反應當然是在心中瘋狂地呼喚偉大古神。
但這時候他才發現,他的心聲根本響不起來。
在這問答遊戲中,原是不能場外求助的!
柴阿四本以為自己會六神無主,立刻跪地求饒,但出奇的,這一刻他心中反倒沒有那麽緊張。
也許是因為,懷裡的寶鏡仍在,心中的神印仍有力量,偉大古神還在身邊。
也許是因為……他柴阿四,也早已今非昔比。
熊三思已經趟過一次的河,他難道不可以安然越過嗎?
“要不然我先問你?
”他改口道。
鶴華亭靜靜地看著他,並不理會他的要求,自顧自地道:“伱修為羸弱,資質平庸,妖征普通,長得也很一般。
但竟然如此的……有底氣。
”
他開始提問:“你的底氣來自於什麽?
”
鶴華亭嘴裡每蹦出一個評價,柴阿四的表情就難看一分。
問答遊戲的規則迫使他必須盡快給出答案。
他甚至發出了怒聲:“因為我不一般!
”
“你沒有看到我的出眾之處,不能夠理解我的天才,是因為你老眼昏花,心思險惡,已經被時代所拋棄。
”
“我的心性是上上之品,不用懷疑,我就是天選之妖。
偉大古神賜我道途!
神途!
本途!
認可我有無限的未來!
”
“我練劍幾個月就能成為摩雲前十,參與神霄這樣的天驕之局。
待我練個三年五載,名列天榜又有何難?
”
“十年後呢?
百年後呢?
”
“有朝一日我必然登臨神位,成為妖上之妖,尊中之尊!
我就是未來踏足絕巔之上的強者,新一代的妖族大帝!
”
他的答案如此狂妄,但並未招緻現場諸位妖族俊才的反感。
畢竟開口閉口就妖族大帝什麽的,著實有些好笑。
但不老泉的漣漪,始終泛起在東邊。
這聽起來非常荒謬,完全不像實話的答案,竟是他的心底真言!
與其問柴阿四的底氣是什麽。
倒不如說,一個堅信自己是天選之妖、未來必然能夠成為妖族大帝的年輕妖族,有什麽理由沒底氣?
“你說的偉大古神,是誰?
”鶴華亭敏銳地抓住了重點。
柴阿四並不想暴露偉大古神的底細,但規則所限,不得不答:“偉大古神是上古遲雲山神,因被奸邪所害,妖身崩解,僅以魂免,不得不橫跨命運長河,元神穿越混沌,來到我們這個時代。
”
不老泉東半截的漣漪隻是微微泛起,驗證他所言為真。
眾妖心中,聽得卻是駭浪重重。
在妖身崩解之後,還能橫跨命運長河?
還能元神穿越混沌,來到現在這個時代?
遍覽古今,能做到這一步的強者也是屈指可數!
與此相較,鶴華亭截留時光片段的手筆,簡直不值一提。
此時再看柴阿四身上的種種疑點,包括他能夠準確發現蛇沽餘的蹤跡,包括神霄之地的真秘正好落在他身上……一切都有了解釋。
有這種程度的強者在,什麽場面安排不了?
或許如鶴華亭所察覺的那樣,柴阿四的真實修為相當羸弱,但他的背景夠強,強出在場所有!
難道說這柴阿四還真是什麽天命之妖,有朝一日真能夠成為妖族大帝?
就連鶴華亭本尊,也下意識地擡眼看了看天,似是在忌憚什麽天外手段。
不過也隻是看這一眼。
言真未必是真。
這是熊三思先前看到那兩塊真言石碑的態度。
能以真言為戲,鶴華亭又怎會不懂得這個道理。
此時柴阿四雖然吐露肺腑之言,但他又真能知曉,何為橫跨命運長河的手段嗎?
如果說柴阿四的隱秘,隻是他自覺為天命之妖,隻是他認識某個神秘強者……這的確很難讓其他參與者產生敵意。
鶴華亭需要的是新鮮的、一個生靈對另一個生靈的“敵意”。
以此勾連他自己所掌控的道則,進而帶動這問答遊戲規則,再以此撬動這個神霄世界的力量……
且這份“敵意”,不能由他自己對誰,又或誰對他自己產生。
這個過程的複雜,正是他以殘燭之火,還能掌控局勢、嚇得一眾妖王似鵪鶉的關鍵。
一分力撬動了何止百分千分力。
若非他曾經走到絕巔層次,能與其他天妖對弈,又怎麽可能在現在這樣的狀態下,還做得到這樣的事情。
隻是……
還應該繼續把提問放在柴阿四身上嗎?
柴阿四又會怎樣回問?
想了又想,鶴華亭問道:“如果你有一天真的成為了妖族大帝,你想要怎樣對待這些與你競爭的天驕?
他們一個個眼高於頂,最多在不知根底的時候對你有幾分忌憚,可沒誰真個瞧得起你。
”
鏡中世界的薑望,當然聽得到這一切。
他也試過在心中溝通柴阿四,但是並不能做到。
或許唯有跳出鏡中世界,才能夠以真實的聲音對柴阿四進行指點。
所以他也隻好旁觀。
但此刻他意識到,這絕對是一個險惡的問題!
無論鶴華亭如何隱藏本意。
他的目的必然體現在行為中。
從鶴華亭的幾次提問來看,他問的都是一些不易啟齒的隱秘。
而若說熊三思和柴阿四安全過關的回答存在某種共性,可以歸納出來的部分也不多。
“無有惡念”或是其一。
鶴華亭現在問的這個問題,就很容易引導出惡意來。
失意頹喪,得志猖狂,本是常性。
終歸世間多的是凡夫俗子,少的是寵辱不驚。
況且一心萬念,若是奢得絕巔,柴阿四焉能沒有一些不堪的妄想?
這題不能亂答!
當然要說真話,但不可盡說真話。
以柴阿四的智慧,能夠想得明白嗎?
實在地說。
無論柴阿四被問到什麽地步,答出什麽隱秘,又或遭遇什麽結局,都不會影響到他這個鏡中古神。
因為他早已偷梁換柱,不在柴阿四懷中的鏡子裡。
神印的聯系,他也隨時可以斷掉。
但他真的可以隔岸觀火,坐視柴阿四自生自滅嗎?
柴阿四剛才所說的那些,正是當初他第一次在十萬大山裡遇到柴阿四時,隨口所編造的那些。
對於他的信口胡言,這小妖竟深信至今……何其愚蠢!
要想保住柴阿四,該怎麽做?
怎麽才能提醒他?
鏡中古神靈機一動,立即降臨一縷力量於赤心神印中,控制赤心神印連跳三下,以此暗示柴阿四,要學習熊三思,回答更要三思。
偉大古神叫我放心大膽地說!
還連著催促三次,叫我不要浪費時間!
柴阿四收到了偉大古神的暗示,立即脫口而出——
“有朝一日我若即位,當然都封他們做大官!
”
鶴華亭枯皺的臉簡直要擠成一團。
他都有些懷疑自己設計的遊戲規則了,難道辨別真心偽飾的那部分規則失效了?
這能是你小子的本心?
你當妖帝,想的不是鹹魚翻身,作威作福,而是封他們做大官?
柴阿四已繼續說道:“我這一路看過來,羊愈法師和鼠伽藍法師都是勇於任事、敢打敢拚敢犧牲;鹿七郎天資橫溢,靈覺超凡;熊三思堅韌可靠,冷靜勇敢;蘭若姑娘心思縝密、下手果決;蛇沽餘謹慎又低調,太平鬼差沉穩而有正義感;乃至於其他幾個……也都還行!
”
此來神霄局中諸多天驕,他姓柴的好一番點評,最後總結道:“他們都有不俗的本事,是我妖族的棟梁。
我為大帝,當盡才而用!
”
這話一出,鏡中世界的偉大古神,幾乎要撫掌而讚。
果然相處這麽久,很是培養出來一些默契。
柴阿四聞弦而知雅意,答得很好嘛!
猿夢極對自己被歸類於“其他”裡,有些不露風頭、不佔因果的慶幸,又有些被臭小子小瞧了的不滿。
他現在知道柴阿四背後是有強者撐腰了,遇到過什麽遲雲山神,不止是一個單純運氣好的小妖而已。
但托庇於強者羽翼有什麽了不起?
你有本事像我猿夢極一樣堂堂正正靠自己嗎?
至於鶴華亭,則是在那裡有些牙癢。
當然他已經沒有牙了。
修為不過妖兵層次,戰力勉強靠近妖將,就這麽個小妖,竟還真把自己當成妖族大帝來展望,格局還挺大!
“現在是不是輪到我提問了?
”見鶴華亭久久不語,柴阿四試探性地道。
隨著遊戲時間的延長,遊戲規則被摸透,將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鶴華亭也曾經年輕過,也曾經後浪推前浪,踩著前輩的屍骨成名,他不會小覷年輕妖族的智慧。
他意識到自己或許沒有太多的機會,必須要馬上捕獲一個目標!
這個柴阿四看起來不太聰明,但真拉進局裡,倒有些無從下手。
接下來該問誰,該問什麽?
用不多的心力,辛苦地思考著這些。
鶴華亭平靜地注視柴阿四:“你想問什麽?
”
柴阿四完全沒有想明白這局遊戲,也不知道問什麽問題最效果。
但他懂得抄襲——先前熊三思不是有個提問被鶴華亭叫停了麽?
他就問這個!
“那什麽……”他張嘴道:“我想知道這局——”
一隻柔弱無骨的手,忽然捂住了他的嘴。
香,軟……啊不行,俺有小青了!
柴阿四猛地後撤一步,對突然非禮他的蛛蘭若怒目而視:“姑娘請自重!
我曾經年少不懂事對你有過想法,但那也隻是曾經!
”
蛛蘭若倒是並不生氣,心平氣和地道:“這局遊戲的規則,我們都已經了解,你不必要浪費一個提問的機會。
現在我們仍然很危險,鶴華亭隻要贏一次,就能捕獲活源,可以直接碾壓我們。
”
柴阿四眨了眨眼睛。
這局遊戲的規則,我們都已經了解?
這個“我們”是誰?
我怎麽不了解?
“那我應該怎麽問?
”
大帝還是要虛心納諫的,柴阿四也從善如流。
“有一條規則我是不是沒有提醒你們?
”鶴華亭已經預感了不妙,幽幽說道:“提問隻能出於自己的思考,不可外求。
”
蛛蘭若轉過流光溢彩、幻夢重重的眼眸,隻道:“你說了算嗎?
”
多年來停弦閨中,她隱藏的實力絕不在任何天榜新王之下。
若非清楚地意識到,不能給鶴華亭任何機會。
意識到任何一點波瀾,都會導緻自己舟覆身毀。
她不會這個時候站出來。
她既然選擇站出來,自然是已經有了把握。
在老祖宗蛛懿的幫助下,天生神通【蘭因絮果】的開發,已經非常成熟。
她對這門神通最常的運用,是抹去“絮果”,重啟“蘭因”。
可以改變錯誤的結果,重新獲得美好的開局。
這在任何一種對局中,都無疑是絕頂的神通效果。
而在此刻,她運用的是另一種神通方向——嫁他者之絮果,接自己之蘭因。
簡單來形容,就是讓同行者承擔糟糕的部分,自己來把握美好的部分。
柴阿四所經歷的危險考驗是“絮果”,現在由我來開啟“蘭因”!
因為痛苦煎熬已被忍受了,所以現在必然應當是美好的開始!
誠然現在的鶴華亭虛弱至極,小小一局,也要九曲十八繞、諸多借力才可完成。
誠然蛛蘭若的神通非常恐怖,是可以被天妖蛛懿利用起來,作為設局手段的神通。
可鶴華亭的布局,畢竟是以超凡絕巔的眼界完成,她蛛蘭若不應該能夠動搖才是。
直到鶴華亭看到蛛蘭若手中,不知何時拿住了一柄折扇。
她的那一根斷弦,正系在這折扇上。
這折扇看起來並不神異,無非是鑲玉鎏金,貴氣了些。
但鶴華亭再也熟悉不過。
他記得這柄折扇的每一點玉色,他甚至記得這柄折扇打開後那幅先祖自畫像的每一筆。
那的確不是什麽至寶,但卻是寒山鶴家傳承萬萬載的信物!
混沌開辟六萬裡,西出雲嶺第一家,寒山鶴!
此等信物,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蛛族小妖的手裡?
局中自有設局者,自己躲在元熹三九二二年的神霄世界裡,煎熬恆久等待一個機會,竟也似被針對了!
再聯系到蛛蘭若一開始就直奔不老泉,聯系到蛛蘭若對他鶴華亭這三個字的了解……他隱隱約約感受到一張巨大的蛛網,正將他捕獲。
這一刻鶴華亭眼中的殺機幾乎要凝成實質。
但因果早已被撥動。
蛛蘭若隻是輕聲道:“所以接下來是由我提問。
”
上次請假的補更,還欠六章。
不出意外的話。
周三再還四千字,周五再還四千字,周日還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