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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2380章 使此鎮如不周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505 2024-06-25 17:34

  第2380章 使此鎮如不周

  “舒意!
知天否?
一時曰'靜'也,一字曰'定'也,亙古不改,萬世不移。

  “舒意!
知長河否?

  “昔倉頡造字,以不周而見'山',以長河而成'河'。
故言山脊河血,萬古成歌。
遂有'人間',有時闡為'山河'。

  “舒意啊,莫看此句——長河萬古翻神陸,灘塗一貫堆怨魂,養我殺我同此心,人間事,原來天不問!

  “人心如水,常有波瀾。
長河縱意,喜怒無常。
故說,治水如治心。

  “拔龍脈為筋索,以縛長河。
豎帝冠為不周,以撐河脊。
羲渾無道,乃有河道。
羲渾失義,遂聚河堤。

  “今治河,使之如天海。
亙古定也,萬物生也。

  ——《九鎮暇談》

  述者,烈山。

  錄者,敖舒意。

  ……

  烈山人皇年輕的時候,曾親歷長河泛濫事。
見長河兩岸,棄為灘塗,近水之民,為水所噬。

  他隻身入水,史載——

  “數為洪流逐退”、“數厥”、“嘔血不止”。

  他悲憤至極,甚至涉水喝問長河——若無靈,何來母河之尊名。
若有靈,古今多少事,豈有母食子?

  書上說,龍皇大庇水族,不能製長河之怒。

  長河泛濫,就像禍水之波,永不能絕。
生兩岸而滅兩岸,無非天道至理,日月盈縮,周而複始罷了。

  後來烈山氏徒步長河兩岸,走遍每一處水眼,一步一痕,萬裡反覆,苦思長河永治之法。

  據《靜虛想爾集》記載——

  “衣衫襤褸,披發赤足,時人常見於河堤,以為長河野人。

  有人說烈山氏徒步長河的行為,是苦心治河。
有人說他是借名以察水族軍勢,才有後來逐龍於海——那時候長河還為龍皇所掌。

  但無論怎麽說,烈山人皇對長河的治理,幾乎貫穿了他的一生。

  至於煉龍皇九子為九鎮,已經是後來的事情,算得上治水定鼎之作。
此後長河永晏。

  今天的長河,是已經被降服了的長河。

  降服了很多年!

  長河如龍,龍腹抵著觀河台,龍身壓著九鎮,又有敖舒意數十萬年的調和。

  這才說,在諸方互不同屬、各自為政的情況下,幾乎是分節式的鎮壓不同河段,也能穩住長河形勢。

  事實上諸方今日治河,仍是以九鎮和觀河台的固有格局為主。

  薑望曾親臨九鎮石橋,以乾陽赤瞳洞察了石橋的每一處細節,極其細緻地觀察這封印術的巔峰成就。
在學習封印術的同時,也深刻地認識了長河。

  長河龍君以烈山人皇設九鎮的心得相送,讓薑望進一步了解九鎮封印,以尋求封印第二天人態的辦法。
此即龍君之贈禮。

  這份心得,就是敖舒意手錄他和烈山對談九鎮的《九鎮暇談》,說是烈山人皇和長河龍君之間的暇談,更像是師徒授業,摯友交流。

  更確切地說,它更像是烈山人皇的《治河手記》。

  它描述的可不僅僅是烈山人皇對九鎮的構想,也不僅僅是對封印術的探索。
它更具體地講述了烈山人皇如何治水,包括治水過程裡遇到的種種問題,包括敖舒意自己的種種困惑。

  薑望隱有一種感覺——烈山人皇為長河龍君解惑的經歷,也像是一種治水的過程。

  時至今日,薑望並不清楚,當時龍君相贈此手記,送這樣一份“小小的禮物”,是不是有對今日的預知,是不是某種悲觀的綢繆。

  但他曾經對龍君說過——以後我會深思水族之事,並且盡力而為。
不過這不是一場交易。

  這就是他深思的結果!

  這也是他盡力的時刻。

  當他站到福允欽面前,為他握住應江鴻的劍。

  他心中所想的,不僅僅是長河龍君對人族百姓的感情,也不僅僅是宋清芷和自家妹妹的發小之誼。

  不僅僅是他拒絕了長河龍君的交易,長河龍君仍然禮贈他《九鎮暇談》。

  他還想到宋清約為莊國新政所做的努力——在清江生活的那些水族,也把莊國當做自己的國家,一直在做自己的努力,希望將它建設得更好。

  那些為家國盡心盡力的水族,和岸上苦心耕種的人們,誰不是對這片山河“有感情”!

  他還想到,當年在清江之畔,他所看到的那個險些被綁走的貝女。
那一幕挑戰了他對古老盟約的認知,第一次意識到很多人並不在意盟約,並不把水族當成同類。

  後來他又看到很多人,不把人當人。

  可在水府中再相見,那名貝女驚慌失措,卻還是咬著牙幫他遮掩行蹤。

  是謂“知恩”。

  人族和水族,究竟有什麽區別呢?

  直到現在,薑望也沒有看出來。

  他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人族水族一家。
他小時候甚至覺得,水族就是住在水裡的人。

  今天他站在這裡,站在天下人的注視中。

  他仍然要說,他見到的是有情之龍君。

  而這不是一場交易。

  這是他本來就會做的事情。

  人皇死,龍君治。

  龍君死,薑望繼!

  無非是薪火相傳,一脈貫之。

  烈山人皇治長河,是“使長河如天海”,希望將長河變成天道日月般的存在,以此不傷人間。

  而薑望恰恰是史無前例的十三證天人,對天海有與眾不同的解讀和認知。
他太知道怎麽掀起天海波瀾,太知道怎麽沉陷天道海洋又脫離。

  何必“如天海?

  今引天海來!

  薑望屹立觀河之台,接引天道之力,使之倒傾人間,灌落長河。

  製造了“九天之上、天海倒掛”的奇觀。

  如此偉跡,震驚天下。

  直至此刻,觀河台上的眾人才明白,薑望所說“釣走獼知本幹擾的可能”,其意何在。

  薑望竟是要引動天道海洋的力量,鎮壓長河!

  這絕不是輕易能夠做到的事情,非有通天徹地的神通,不能為此事。
若不是對天海對長河都有極深刻的理解,也根本不可能將它們聯系。

  在這種時候當然是不能被幹擾的。

  天道海洋一旦掀起波瀾,很難說獼知本會不會驚醒——他這樣的智者,哪怕是在沉眠狀態,會不會留下天海警訊的手段呢?

  還是很有可能發生。

  而獼知本一旦得知薑望在做什麽,絕不可能坐視,也絕對有辦法阻止。

  引天海鎮長河的過程,一旦失控,後果不堪設想。

  甚至更直接地說——

  要在天道深海與獼知本對局,他根本沒有把握。

  就現在來說,他“水性”更佳。

  可是他能從獼知本這裡獲得“欺天”的靈感,獼知本也能夠學他遨遊的本事。

  他敢提著劍和獼知本在天道深海裡搏命,但他也清醒地認識到,生死不是隻有拔劍一種方式。

  雙方各憑手段,他不覺得自己能贏得過獼知本的算計。

  所以在這一步開始之前,薑望特意跑了一趟妖界天海,斬絕獼知本乾預此事的可能。
此刻天海翻湧,獼知本不得遊。

  他方能安然為此事。

  他的確對獼知本有最深的忌憚,因為天憲罪果是他離死亡最近的一次,也因為他親眼看到行念禪師是如何隕落。

  此時,他眸為金陽雪月,額現日月天印,倒掛之銀河,為他張舞,天海的力量,引為飛渠!

  即便是應江鴻這般見慣奇觀、擅長撥動風雲的強者,一時也靜聲屏息——

  天海鎮長河,此事古未聞!

  在烈山人皇和長河龍君之前,長河還未馴服,此事斷不能實現。
且不說能不能做到、有沒有天人願意為此事,貿然引渠,使天海接長河,隻會引起雙方的強烈對抗。

  陸地祖河衝擊天海,也不是不可能。

  而在烈山人皇和敖舒意已經馴服長河的今天,隻有薑望在做這件事情。

  應江鴻作為中央帝國的最強天師,當然知曉一些古老的隱秘。

  他明白今日清晏的長河,仍不算烈山人皇最終宏圖。

  按照中古人皇的布局,現世長河最後的理想狀態,就是如日月永恆,向現世播撒輝光,卻永無泛濫之厄。
屆時哪怕九鎮毀棄,觀河台垮塌,龍君不複存在,兩岸無人鎮守……長河也永寧無災。

  薑望今日引天海之力,分明是以此接續中古人皇的布局,用天海為引,將現世長河推向“亙古天常、永世長治”的位置,加快這樣一個演化的過程。

  烈山人皇是以無上偉力、恢弘布局,跨越無以計數的歲月,將長河推向亙古。

  薑望今日雖是取巧,在烈山人皇和長河龍君久治的基礎上,在觀河台和長河九鎮的幫助下,引天海之水,反灌長河,影響長河……一旦完成,也是今世未有之功!

  他終於明白,薑望為什麽開口就是“我為天下鎮”。

  因為這就是當今最好的治水之路,是中古人皇正在被驗證的偉大設想!

  這必然不會被阻止,每一個著眼人族未來的有識之士,都隻會支持!

  甚至若是早知如此,哪用得著薑望去天海垂釣?

  現世諸方出手,也不是不能掀起天道狂瀾,更有的是辦法,能夠斷絕獼知本幹擾的可能。

  薑望選擇獨自去垂釣,也真如他言,是為打魚換錢,贖買一些性命。

  那些水族,對薑望來說真的那麽重要嗎?

  還是說,重要的是年輕人心中的“公道”?

  一切該發生的,都在繼續發生。

  一切在沉默的,仍然在沉默。

  在諸方複雜各異的眼神中,立在高台、接引天海的薑望,又有新的變化——

  他的日月天印、金銀雙眸,都逐漸褪去光彩。

  但自他的道軀之中,有一個恢弘的虛影,正緩緩漂浮出來。

  在離體而出的同時,也在由虛凝實。

  那是一尊金發金冠、威嚴高漠的身影,緊閉雙眼,似在沉眠。

  鬥昭一會看看此尊,一會看看黑發黑眸的薑望本尊——仍是薑望之眉眼,氣質卻是截然不同。
太威嚴了。
太高高在上!
這金發金眸的身影,令他掌中天驍難耐,有一種急於拔刀將其掀翻的衝動!

  他目空一切,哪受得了別人睥睨眾生。

  但細看這金輝燦耀的薑望,卻也不是孑然一身。

  此尊虛懸在薑望身前,眼闔而眉定,長發都直垂,沒有半點動靜,寂然如死。

  而隨著其道軀逐漸血肉清晰,此尊身外的金光、藍光與霜光,也逐漸凝實了。

  那是金色的天柱一根!

  外纏蔚藍色之神龍,銘刻霜色之天紋。

  鎮封【先天永恆金尊】在其中。

  就這樣豎直而立,空懸在薑望身前,並不顯現高大的姿態,卻給人接地撐天的感受。

  鬥昭心中浮現一個名字——“不周山”。

  傳說中的撐天之柱!

  他不曾親眼不周山,但關於不周山的感受,便極類如此。

  “此為【定海鎮】,或者諸位也可以叫它【定海神針】!
”高台上的薑望道:“昔日我險淪天海,自救無路,幸得諸方幫助,救我迷思,益我前路,長河龍君正是幫助我的其中一個,祂與我分享了烈山人皇設長河九鎮時的一些心得體會。

  眾皆恍然。

  這時候才明白,薑望為什麽能夠對長河有這樣深刻的理解,又為何能夠了解甚至續筆烈山人皇的宏圖。

  薑望繼續道:“我修成此【定海鎮】,立於心牢,以之定心海。

  “烈山人皇有言,治水如治心。

  “長河龍君曾問我——‘我錯了嗎’?

  “薑望德薄,不敢自比人皇,也不配給長河龍君一個答案,但我——”

  “諸君!
”他看著在場的這些人,眼神裡有一種十分孤獨的光,就像是十年前的黃河之會,那尊身披金袍的身影,端坐高台,向台上投來的目光。

  水族天驕盡凋然的長河龍君,昔日看到人族之天驕時,仍有幾分發自內心的讚賞!

  那種光,是坐困長河的超脫者,孤獨的理想。

  “我真的很想告訴長河龍君——或許祂並沒有錯。

  “理想,怎麽會錯呢?

  薑望擡起手來,平直地往前,仿佛虛抵住那定海神針:“這【定海鎮】,原是吾兄李龍川之箭也,薑某填以血肉,天人為骨,龍君鑄以魂靈,人皇授以至理。
取之於龍君,用之於長河。
繼之於人皇,定之於人間。

  他青色的長衫輕輕卷起衣角,而手上就此一推——

  轟隆隆!

  這根撐天之柱、定海神針,就這樣在空中平移,飛出觀河台,飛落長河中。
定止一佇,下探長河之底,上窮天海之瀾。

  所有自天海傾落人間長河的力量,都要經由這定海神針的調服,灌溉於長河,久治於長河,而不損及長河。

  此天人之軀,永恆之尊,定海之鎮。
亦如九鎮石橋有不朽。

  從此天地之間,有此柱如不周。

  從此天海長河間,有此針如神渠。

  他定聲道:“自今而後,永鎮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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