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妙華所住的臨煙榭前有一口溫泉。
一到冬天,靠近泉眼的湖面會冒出陣陣水煙,因此才被稱作臨煙榭。
臨煙榭四處都建造了回廊,又埋了許多石缸種睡蓮,即便是寒冬,也還開著一朵朵嬌豔淡紫的顏色。
顧瀾帶著自己的兩個丫頭穿過回廊,看到母親正站在湖旁邊,一陣陣水煙飄起來,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水面,就連身邊的丫頭跟她稟報事情,都沒有回頭。
顧瀾看天邊掛著淡淡的下弦月,心裡一陣不安。
她又加快了腳步走到宋妙華身邊,拉著她的手要她退回來一些,被水煙籠罩雖然暖和,但是等衣服濕了,風一吹可是很冷的。
“母親……”顧瀾坐在丫頭端來的杌子上,跟她說,“您就不急嗎,我聽下面的丫頭說,顧錦朝要給父親納妾,父親都同意了!
”她突然想到,“那日顧錦朝帶回來的……就是那個小妾吧!
”
宋妙華歎了口氣,說:“我知道。
”
在顧德昭走出靜安居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後來回事處、隨侍處、馬房都派了人過來稟報她,彩禮、丫頭、院子,這些東西顧錦朝已經吩咐下人準備了。
她當時非常吃驚,原本還等著看顧錦朝的笑話,誰知道……顧德昭竟然答應了納妾!
吃驚過後就是不安,她在沿著回廊走了好幾圈都沒平靜下來,和顧瀾一樣心急如焚。
要知道,她現在倚仗的不就是顧德昭的寵愛嗎,雖然她是太常寺少卿的嫡女,但是他們家嫡女就有四個之多,自己若是在顧家失寵了,在宋家也不會好過!
她本來以為專寵一年多,自己能懷上孩子的,結果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求了好多藥都沒起色。
當年生瀾姐兒的時候是難產,沒保養好落下病根,導緻現在很難再懷上。
她現在已經覓到了一個良方,調養了三月了,本來還以為可以有機會的……
老爺為什麽要答應納妾?
宋姨娘轉了幾圈之後就恨不得衝進靜安居看個究竟,倒是是怎樣的絕色美人才引得顧德昭不計後果想納了她。
但是現在靜安居有護院把守著,沒人能進去。
這群護院是紀氏從紀家帶來的,對紀氏忠心耿耿。
她越來越急躁,到了最後反而冷靜下來。
越冷靜,對她就越有利,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了,隻能等著老爺把這個妾納了。
宋妙華站在回廊前看睡蓮,心裡已經拿定了注意。
紀氏和她爭了十多年都爭不過她,現在加上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妾,就能鬥得過她了不成?
顧瀾也知道這事自己插不上手,她著急也沒有用,因此也不再催促,幫母親暖著冷冰冰的手。
她突然想起每到事情很危急的時候,母親的手就是冷冰冰的,但是越是如此,她越是冷靜。
“我會去見一見你父親的……這事你不用管,把你弟弟照顧好就行了。
”宋姨娘吩咐她。
顧瀾還是有些擔憂:“您現在就去嗎?
”
宋妙華的語氣冷冰冰的:“急什麽,先睡一覺,明天早上再去也不遲。
”
第二天宋妙華看著妝鏡裡自己眼下的淡淡烏青,吩咐巧薇上妝:“不用胭脂水粉,幫我梳好發髻,再用一對青弧玉簪綰發。
”
她去伺候顧德昭早膳的時候,特意問起納妾的事情。
“我聽趙媽媽說,老爺您想再進一房姐妹……”她淡笑著給顧德昭布菜,“怎麽也沒先和我說一聲,大小姐做好些事我都不知道,還是管事來找我說的……”
顧德昭低頭喝粥,淡淡道:“不過是一房姨娘,就交給朝姐兒辦吧,她日後嫁人總是要主中饋的。
我不告訴你也是因為你晝夜為家裡的事操勞,免得你太過勞累。
”
“這樣也好,府裡也八年沒添過孩子了,妾室也是有錯的……”
顧德昭擡頭就看到宋妙華一張還如花似玉的臉,歲月如梭,但是格外眷顧美人,隻可惜眼下淡青,可是因為他的事情傷心?
還是為家裡操勞過多?
他不由得握住宋妙華的手,安慰她道:“看你這些日子,人都憔悴不少。
品秀可莫要擔心,你為了操勞了怎麽多年,我都是記得的。
就算有了另外的妾室,又怎麽比得過你呢……”
宋妙華繼續道:“您也要為後嗣考慮,我是高興的。
隻是想到您恩師林大人正要升任之際,納妾一事,是不是需要再等等……”
顧德昭搖搖頭:“朝堂之事是說不準的,最近聖上身體不適,好些日子都沒上早朝。
政務都是首輔張大人和詹事府詹事陳大人在督辦。
這納妾一事卻也無礙,隻是一切從簡不張揚就好。
”
宋妙華心裡一緊,顧德昭果然不會松口了。
她笑笑不再提納妾的事,又好奇問道:“那詹事府詹事陳大人又怎麽會管到朝堂政事了,他不是輔佐太子的嗎?
”
顧德昭笑笑:“太子今年才十一,和錦榮差不多大小,況且又懦弱膽怯的,怎麽會這些。
說是讓太子督辦,其實實權都在陳大人手裡,陳大人也確實是能人,事事處理得井井有條。
張大人最為器重他,我看等閣老的位置空缺一個出來,他倒是很有可能成為次輔。
”
宋姨娘是內室婦人,顧德昭才敢和她說這些,也知道她不懂這些,更不會外說。
……錦朝卻在靜安居裡,幾個外院的管事、內院的媽媽都簇擁著她。
她看著哪些地方壞了、舊了就讓他們記下來。
靜安居那個衰敗的小池塘被填平了,新種上冬青、梅樹、石竹,青石甬道旁種上從暖房抱出來的雁來紅、虞美人,布置得綠意盎然,花團錦簇。
錦朝又讓人用青碧重新貼屋簷、鬥拱,用黑油漆重新給窗、柱上色,房間裡換了一扇更精緻的倭金彩畫圍屏。
她又讓人抱了龍泉大瓶、象窯敞瓶放在廳堂裡,吩咐人砍了紅梅枝椏插在瓶中。
“到二十五那日,剪了紅色窗紙、囍字貼在靜安居裡,”錦朝對徐媽媽說,“雖然不是納妾的儀式,但是也顯得喜慶些。
”
佟媽媽笑道:“小姐還是心疼羅姑娘的,這靜安居布置得花團錦簇,您多費心了。
”
錦朝隻是笑笑,她可是一直覺得自己比較自私的,納妾之事,也從來沒有考慮過羅素怎麽想怎麽看。
因為這事情由不得羅素選,甚至由不得她選。
不過人家也隻是個十五六的小姑娘,這可是她僅有一次的出嫁。
即使不能風風光光的出嫁,按照納采納征的順序來走一次,也至少要有個新房。
紀氏還擔心錦朝做不好這些,日日都要問她準備的怎麽樣了,羅姑娘那邊可還安好。
錦朝就笑著安慰她,不過是納一個妾而已,當年陳家十公子的大婚還是她一手操辦的,那也是有條不紊、沒有閃失的。
到了二十五,用一輛紅色軟轎,把羅素從青蓮巷擡進府中。
又擺了幾桌酒,請了府中姨娘、小姐、管事和有頭有臉的媽媽吃酒。
母親都讓人擡著出來看了看,錦朝一路跟著她身邊。
眼看著快開春了,天氣暖和了一些,淡淡的陽光灑在母親病弱的臉上,顯得十分寧靜。
父親穿了一身赭紅色長袍,看到母親出來,大步走到她身邊:“……你病得這麽重,還出來幹什麽。
”
紀氏淡笑著道:“妾身隻是想來看看,咱們府難得有件喜事。
”
顧德昭皺了皺眉,似乎想說什麽。
錦朝卻怕他隨口說出什麽不好的,連忙道:“母親獨居久了,隻是喜歡熱鬧而已。
”又低下頭問她,“不如我們先回去吧?
”
紀氏不再看顧德昭,點了點頭。
斜霄園的梅花早已經謝了,但是槐樹開始發新芽了。
今天天氣暖和,屋簷上的冰淩消融。
紀氏讓人拿了小繃過來,親自指導女兒的繡藝。
看到她繡的鶴望蘭栩栩如生,很是高興的樣子:“若是能用銀線刺繡出暗色就更好了……”
錦朝苦笑,她現在的繡藝,就是技藝精湛的繡師都比不過。
母親的針黹女紅隻是在閨閣女子中算好的,可教不了她了。
不過為了母親高興,她特地繡得拙劣一些,讓母親多指點一番。
紀氏突然道:“你父親最喜歡鶴望蘭,說它高潔雅緻。
以前我幫他繡的鞋襪多是這個圖樣的。
”她嘴角帶著淡笑,“你雲姨娘也喜歡,但是自己繡著不好看,她的孩子快出生的時候,央我給她繡了好幾個這樣的嬰孩物件,繈褓、小枕頭、小衣服……”
錦朝難得聽母親提起以前的事,問她:“雲姨娘待您好嗎?
”
紀氏點點頭:“雲姨娘性子平和。
她喜歡孩子,你剛出生的時候,她抱著你就愛不釋手,晚上你哭鬧不休,也是她最先起身哄你。
我反倒賴床不想起來……”
紀氏又有些歎惋:“現在想想,要不是因為那個丫頭,她又怎麽會死……”
雲姨娘的死?
她還是第一次聽母親說起,錦朝擡頭看著母親,母親卻不再說雲姨娘,繼續指導她的繡藝。
當年雲姨娘死的時候,錦朝還在外祖母家裡,對這事並不了解。
她隻是聽徐媽媽提起過,雲姨娘是生孩子時難產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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