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畫的是一副松柏圖,松下有隻麋鹿。
遠處群山巍峨,雲霧繚繞。
顧錦朝雖然比一般世家女子學問好些,但對這些也並不精通。
她看不出是什麽意思,既然畫的是麋鹿,那大抵該是說福祿的吧。
陳彥允卻凝視著自己的畫,在松枝上添了幾筆,遞給她說:“我看你書房裡空蕩蕩的,隻掛了一副顏真卿的字,就給你畫了一幅畫……把它裱起來,掛在你書房裡吧。
”
顧錦朝笑了笑:“嗯,一會兒就送去裱。
”她往他腰間看了看,“您的印章呢,刻竹山居士的那枚。
”
陳彥允柔和地說:“怎麽了?
我不常帶那枚印章出門,公章倒還在身上。
”
顧錦朝露出可惜的表情:“您的字畫,外面可以賣一百兩銀子一副,要是有印章,還可以賣到五百兩……值錢的就是那枚章了,怎麽能不帶在身上呢。
”
陳彥允聽著就笑起來,收了筆喝茶問她:“你如何知道我的畫值錢的?
”
錦朝看著他,很認真地說:“妾身去問過啊。
不過您的畫外面流傳不多,人家都收起來當寶藏著,等著傳給子孫後世,有價無市的。
”
陳彥允知道她是在和自己開玩笑,就伸手摸了摸她的發,“嗯,我多給你畫幾幅,你以後就傳給孩子,當成傳家寶傳下去。
”顧錦朝臉一熱,又繼續說,“那您該給這畫加個印章才是。
”
“給你用公章也一樣。
”陳彥允從袖中拿出一枚綢布包著的印章,讓錦朝找了印泥出來給她蓋在畫上。
公章上刻的是‘九卿’。
陳彥允還有一枚官章,不過是放在戶部不會隨身攜帶的。
錦朝叫了青蒲過來,讓她把畫送去裱。
陳彥允拉起她的手說:“走,你帶我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
給她的畫畫了有一個時辰,他骨頭都僵了,正好去活動活動。
顧家本來就不如陳家大,錦朝住的妍繡堂還處於西跨院和前院交界的地方。
走到西廂房就能聽到前院賓客的喧嘩,穿過夾道後面就有個花圃,種了榆錢樹。
錦朝喜歡吃榆錢。
還是她搬到大興之後親手所植的。
院子裡有一口長青苔的陶缸,養了幾朵碗口大的睡蓮。
西次間的窗簷邊她特地種了綠蘿,一開窗就能看得到一片清幽的綠色……西次間房裡那副屏風是她親手所繡,很常見的梅蘭菊圖。
陳三爺都一一看了,問她:“你是從適安搬到大興的,那你小時候是在適安長大的?
”
錦朝搖搖頭說:“我是外祖母帶大的。
在通州寶坻。
”側頭看他,“那您呢?
一直跟著娘在宛平住嗎?
”
陳三爺說:“也跟著父親在任上蘇州住過幾年,那時候我喜歡坐船,我記得太湖邊有個白蝦館,裡面做的河鮮很好吃。
蘇州文人雅士多,父親常帶我去拜訪當時有名的居士。
還有當時最負盛名的吳中四才子的衡山居士。
”
衡山居士……如此著名的人物,顧錦朝自然聽說過。
她饒有興趣地問:“那您和他談了些什麽?
”
陳彥允目光放遠。
溫醇細語地跟她說:“衡山居士那時候也是近八十歲的高壽了,長了一把白胡子,不僅指點了我的書法,還送了父親一簍大閘蟹。
”
顧錦朝覺得很有趣。
不過看到外面天已經全黑了,暗想留他也不好……兩人回房的時候,晚上可要避開的。
她跟他商量明天回宛平的事:“……早上我先去給祖母、母親和父親請安告別,再回宛平去。
您明日要去內閣嗎?
不如我讓小廚房先備下早點。
”
陳彥允搖搖頭說:“我特地來接你回去的。
自然要陪你回去,內閣近日也清閑。
”他左手摩挲著佛珠。
突然輕輕地問:“你認識葉限吧?
”
顧錦朝一時沉默,他剛開始不問,她還以為他不會問了。
葉限究竟給陳三爺說過什麽?
她不太確定,葉限又一向肆意妄為的……顧錦朝覺得有點頭疼。
隻能斟酌著說:“世子爺是五嬸娘的弟弟,見過幾次。
”
她擡起頭,卻看到陳彥允正盯著她,她好像又看到三爺那種目光,明明面容無比的溫和,眼神卻十分的銳利,好像刀子一般深入人心。
別人的什麽掩飾都是徒勞的。
不由讓她手心發涼。
她和葉限的關系確實很複雜,要真的說起來,葉限幫過她,她就幫了長興候家躲過睿親王一劫。
至於那日葉限衝進她院子裡,拉著她的手說‘不如我娶你’的話,顧錦朝隻當他是一時糊塗。
顧錦朝決定如實和陳三爺說清楚,畢竟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我母親原來病重的時候……世子爺請了自己的師父來給我母親醫治。
卻沒有來得及,母親還是先去了一步……”她說得有些猶豫。
也沒有把當初長興候宮變的事說出來,畢竟這些事太複雜,牽涉到長興侯府和睿親王的爭鬥。
這些她本不應該知道的東西,她也不能解釋她為何知道。
況且當初睿親王和張居廉交好,她幫了長興侯府,卻相當於是對張居廉不利。
陳三爺雖然是她丈夫,但同時也是戶部尚書,內閣閣老,朝堂鬥爭他比誰都熟悉……和他比起來,自己活了兩世也顯得嫩了。
陳彥允卻緩緩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嘴角帶著一絲笑容:“瞧你,怕什麽?
我還會不信你嗎。
”
顧錦朝被他的手一碰,心裡更是發緊。
陳彥允的手向下滑,輕輕摸著她的臉,她的肌膚十分白嫩光滑……他卻突然把錦朝拉到自己懷裡,低下頭親了親她的臉:“好了,我不問了。
不過你以後還是少見他吧……”
葉限說起顧錦朝的時候,他心裡就知道。
葉限不會平白提起她,兩人之間肯定不隻是認識這麽簡單。
卻不知道兩人交集這麽深,葉限這樣薄情寡義,心思多且複雜的人,會平白幫她母親治病嗎?
顧錦朝覺得這個吻十分滾燙,落著她臉上,又落著她唇上。
懷抱也變得滾燙起來,禁錮在她腰間的大手摟得更緊了,她都能感覺到陳三爺的壓抑。
他卻十分的克制。
親過她之後又把她抱下來,替她整理了衣襟,這是在娘家……兩人不能行房事。
顧錦朝覺得有必要解釋一句:“三爺,世子爺那樣的人慣是任性妄為的。
我們本就是表舅侄的關系,平時才見過,其實算不得什麽的……”她怕他想到別的上面去了。
陳三爺點頭:“嗯。
我知道。
隻是葉限行事太心狠手辣……當初蕭遊背叛他,他就能親手殺了自己的師父,以後恐怕也非池中物。
”他卻歎了口氣,“不過我不喜歡你見他也是真的。
聽話?
”
顧錦朝自然點點頭。
兩人說完了話。
顧錦朝想送三爺出門,他卻擺擺手示意不必,拿過一旁的披風走出去。
等到了第二天。
陳三爺就攜著顧錦朝去向馮氏辭行,親自帶著她回去。
馮氏到影壁送了馬車離開。
看著陳三爺半扶著錦朝上了馬車,他身姿如松,挺拔俊逸,眾星捧月的。
等到人都消失在大門口了,她才舒了口氣,跟二夫人說:“把賓客陸續送走了……你也準備著憐姐兒三日回門的事。
”
二夫人應諾,又看了看馬車遠去的方向。
低聲跟馮氏說:“……這陳三爺倒是很寵愛顧錦朝,自己公務繁重。
還要親自來接她回去。
朝姐兒倒真是嫁得好。
”可不是嫁得好嗎,顧錦朝送她的一套南海珠子頭面,珍珠粒粒圓潤光滑,大小均勻,價值不菲。
馮氏想到顧錦朝昨日不給她情面,心裡還是不舒服,但今日兩人走的時候,好歹也是過來給她請安了。
她也就沒說什麽,而是叫了徐靜宜一聲,囑咐她去看著喜宴那邊拆竈台的功夫。
女兒第一天出嫁,二夫人心裡還有些不習慣。
也不知道她嫁到姚家之後怎麽樣……一邊扶著馮氏,心裡還暗自想著,憐姐兒現在該給姚夫人敬茶了。
……顧憐作為新婦,剛給姚夫人、姚大人敬了茶。
姚文秀被他二哥拉過去說話,留著顧憐應付兩妯娌。
大嫂剛誕下男孫,嫡長房的嫡長孫,全家那是捧著手裡怕風吹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顧憐抱孩子抱得不好,孩子哇哇大哭,大嫂忙把孩子接過去,秀氣地和她說:“……怕你手裡累了。
”
大嫂是江南人,待人和和氣氣的。
顧憐卻覺得自己有點被嫌棄了,臉色不太好看。
等到了下午認親,七大姑八大姨的一堆人,她也沒記住多少,暈頭轉向地回了新房。
姚文秀才回來,柔聲問她:“憐姐兒,這一天可累著了?
”
顧憐才揚起笑容:“算不得累,妾身伺候你更衣吧。
”
姚文秀說:“算了,你今天都累成這樣了。
”叫了他的兩個丫頭進來,去淨房服侍他梳洗。
顧憐覺得姚文秀還挺妥帖的,心裡不由舒坦了幾分。
等到那兩個丫頭進來,先向她請安,顧憐卻突然緊皺著眉,有些猶豫:“你們,是三少爺身邊的貼身丫頭?
”姿色姣好,又梳了婦人的發髻……
高一些的丫頭福身說:“回三太太的話,奴婢依蘭、承芝,是三少爺的貼身丫頭。
”
聽到姚文秀已經在裡面喊丫頭的名字了了,顧憐身邊的嬤嬤這才上前一步,讓兩個丫頭先進了淨房。
回頭和顧憐說:“三太太……這兩個應該是通房丫頭。
都是難免的!
就算是服侍過三少爺,那也隻是奴婢而已,您用待奴婢的態度對他們就行了,不必在意。
”
顧憐才勉強點了點頭,心想這樣的事,豈是她說不在意就能不在意的。
剛想著,外頭卻有丫頭通傳,說瀾姨娘過來請安了。
因著兩人是同姓,顧瀾就隻能避開了稱作瀾姨娘。
顧憐聽到這個名字,手緊緊地握起來,笑著說:“那就讓她進來!
”
ps:感謝瘋狂滴麻雀親的和氏璧,昨天沒看到,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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