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七過後就是大殮。
大殮之前紀家兩個舅舅也從通州趕來上了香,紀氏的墓地選在西翠山,又請陳道士蔔宅兆葬日,定了五月十七日出殯。
出殯之前要謝孝,設酒宴招待前來送葬的親朋好友。
這些事也不能讓二夫人操持,就是徐媽媽以錦朝的名義管著。
顧錦榮穿著胸口綴了麻布的淡青色直裰,憔悴地到了席間答謝親友。
錦朝看了他一會兒,顧錦榮雖然憔悴不堪,倒也沒有頹唐。
……那還是好的。
錦朝望了望宴席中的父親,獨身一人往斜霄院去。
靈堂撤去,母親房裡的東西都收走燒了,她畢竟是兇死的。
錦被、大迎枕、帷幔,都已經沒有了。
房間裡空落落的,錦朝坐在臨窗大炕上,望著黑漆的家具,看著陽光一絲絲漏過槅扇,一絲絲斜著消失了。
母親是不是也這樣一日日等著,和她前世在偏院的日子何其相似。
錦朝看著自己的手,她忍不住十分黯然。
以為自己重生了母親就不會死,但是母親還是死了,這些日子裡她一直在忙碌,甚至覺得自己也淡忘了母親的死。
錦朝歎了口氣,起身往內室走去,內室連放在小幾上的一個青釉白瓷的梅瓶都收走了,那是母親最喜歡的梅瓶。
床頭什麽都沒有,隻有一個結了絡子的香囊還掛在床柱上。
錦朝把香囊解下來捏著手裡,這是那天除夕。
她吃了兩粒金豆子要給母親祈福的。
她最後看了一眼母親住過的內室,突然覺得心中發堵。
母親的死,其實也有自己的責任。
明明知道宋姨娘一直居心叵測,還給了她那樣的機會來傷害母親。
看到母親死的樣子,她除了對錦榮和父親的怨恨,也有對自己無能的憤怒……
錦朝深吸了口氣,合上了內室的門。
母親的仇她慢慢來報,母親生前自己不能保護好她,那也要好好懲治那些害死她的人!
錦朝走出斜霄院。
正好看到湖榭邊開著母親喜歡的玉簪花,玉一般細長的花朵掩在葉間,馨香淡淡。
她走上前去看,小的時候母親來紀家看她,總是摘了玉簪花穿了小串,放在她房間裡生香。
錦朝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隻要她還活著。
關於母親的記憶就不會死亡,似乎母親是沒死的。
她還思念著她,想著她們原來做的那些事。
既然母親已經不能複生,她總要活下去的,不僅要活,還要活得好好的。
繪聲繪色的。
她看著花一時有些出神,猝不及防被人急急往後拉了一把。
錦朝突然聞到了一絲淡淡的藥香。
母親身上也有淡淡藥香。
十分相似又很溫和的味道。
她十分驚愕地轉頭看,到站在她身後的是葉限,手正拉著她的衣袖,那股藥香從他身上隱隱可聞。
她瞬間就退後了,莫名其妙地看著葉限。
這可是顧家的內院,他是遠房,又是男子。
怎麽可以隨便進來!
而且還拉了她!
葉限放開她的衣袖,皺著眉說:“你在這湖邊幹什麽。
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嗎?
”
錦朝抿了抿嘴,又有些想笑,行了禮道:“表舅來做什麽?
”
她往葉限身後看了一眼,發現他還帶著自己的書童,心裡松了口氣。
要是旁人看見他們獨自在內院見面……那可就說不清了!
葉限在酒席上無聊,就想著來找顧錦朝,蕭先生的事總要和她說清楚的。
酒席上找不到他,他就帶了書童往內院走來,這時候前院正忙著,垂花門也沒個人看著。
沒想進來看到顧錦朝正站在湖邊,他還以為顧錦朝要想不開呢……
……畢竟她母親剛死。
不過看她的樣子,該是自己誤會了。
葉限把手攏到袖中,跟她說:“不過是來和你說一聲……蕭先生昨日到了真定內,你要是想見見他,那也是可以的……你母親死得有些不尋常,讓蕭先生看一番也好。
”
錦朝搖搖頭道:“倒是麻煩了蕭先生一趟,如今卻是不必了……不過還是多謝表舅了。
”她行了禮,想告辭離開。
葉限卻懶懶地道:“他本來也是要來燕京一次的,還要向我祖父請教一些事,倒也不是麻煩。
”話鋒一轉,葉限又好奇問她:“沒想投湖,你剛才站在那兒做什麽?
”
錦朝微微一愣,她擡頭看葉限的臉。
如玉的秀麗,眉眼十分細緻。
他總是穿著相似月白的斕衫,這種人一向是性格執拗的。
她想起葉限前世做的那些事,不由得覺得還是離他遠一些好……當年的葉限,人人聞風喪膽,手段狠辣,誰不小心得罪了他,一命嗚呼那是輕的。
隻是葉限也是才氣十足,他父親當時已經不再了,外祖父又逝世。
他一個人能撐起整個長興候家,給長興候家無限的繁榮昌盛。
這樣的人,她更不願得罪。
何況葉限在母親的病上幫了自己良多。
錦朝笑笑:“隻是看這花罷了。
花無百日紅,趁著還開得好,也駐足欣賞一番。
”
錦朝還是行禮走了,葉限在原地想了一會兒,眉一挑對身後的書童說:“回去給顧家大小姐送一盆仙人掌去,她嫌花開得不久,那東西好養活,又活得久。
”
書童啊地愣了,這仙人掌是西域傳來的,不過是柳葉胡同的長興侯府種著幾株而已,那可是十分罕見的!
他還沒來得及和大少爺說什麽,葉限卻又往外院走去了。
書童乖巧地跟上去,送就送吧,反正隻要大少爺高興,讓侯爺把整個長興侯府翻過來他都願意!
錦朝並沒有把此事記在心上。
母親下葬過後,她要處理斜霄院的事,除了裡裡外外打整好,母親的兩個貼身丫頭墨玉和墨雪也到了年紀,要放出府去嫁人了。
錦朝讓佟媽媽給她們尋摸了良配,墨玉說的是母親名下田莊的季管事的大兒子,墨雪說的是羅永平的侄子,去年中的秀才,家裡也幾畝富田。
錦朝都給了兩進的宅子,一百兩銀子的添箱。
墨玉、墨雪離開顧家也是哭紅了眼,她們是由紀氏提攜起來的。
不過總歸還是嫁的紀氏手下的人,她們原是紀氏的貼身丫頭,這些人自然不會虧待了她們。
徐媽媽是老人了,自然到了錦朝的清桐院上,佟媽媽管清桐院事宜,徐媽媽多注意內院瑣事,倒也不衝突。
別的小丫頭婆子的都歸了回事處分配。
這時,紀吳氏也該帶著大舅母和劉氏回通州了,畢竟在適安耽誤了這麽久,通州那邊的事是堆疊如山,等著外祖母回去拿主意。
外祖母臨走再三說了要錦朝去通州住住。
“……你院子旁的睡蓮又開了,可不能不來。
”
錦朝笑著應了,送外祖母上了馬車。
母親死後,外祖母看上去疲憊了不少,蒼老了幾歲的樣子。
再悲不過白發人送黑發人,錦朝明白外祖母。
她雖然不說出來,也不表現出來。
但是她如此疼愛母親,怎麽可能不悲慟。
那頭顧瀾聽說宋姨娘懷孕卻十分的高興,三天兩頭的往臨煙榭走,搬了各式各樣的補品過去。
宋姨娘由兩個剛留頭的丫頭伺候著,十分的不適,顧瀾便把身邊的半蓮留在宋妙華那兒伺候著。
這一日提了東西過來,又去摸宋姨娘的肚子,笑著和她說:“您是要給我生個弟弟的。
”
宋妙華聽了不由得黯然,即便她有孕,顧德昭也一直沒來看過她。
她對顧瀾說:“你日後也少來看我一些,別惹得你父親不高興。
你如今和顧錦榮還說話嗎?
”
顧瀾搖了搖頭,又和宋妙華說:“您不用擔心。
父親反正也是厭惡我了,我來看您也沒什麽的。
顧錦榮如今整日悶在書房抄金剛經……也沒去七方胡同讀書。
他現在正在氣頭上,我去找他才是自討沒趣……”
如今紀氏剛死,顧家上下都還忙碌著,顧德昭給顧瀾找了個先生教她館閣體,顧瀾幾日都難得能出院子。
她知道因為母親的事,父親更是不想見她了。
顧瀾倒沒有十分的驚慌,母親的肚裡畢竟有孩子,紀氏一死,她又不用嫁給穆知翟了,反倒放松下來。
事到如今反正什麽也彌補不,還不如等母親把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再說,到時候總是有辦法的。
顧錦榮是需要別人哄著的。
等他氣消了自己再去哄一哄、哭一哭,也應該能緩和些。
宋妙華看女兒的神情,想了想,還是沒和她說顧德昭從不來看她的事。
過了一會兒,半蓮熬的蟲草乳鴿湯拿上來了,宋妙華接了之後看了許久,問顧瀾說:“蟲草是你帶來的?
”
顧瀾點了頭道:“您懷這胎底子弱,需得好好補補。
”
又說:“您如今被奪了勢,但也不是十分要緊。
您肚子有父親的孩子,又操持內院這麽長時間,那些管事也不敢怠慢了。
這是我找回事處的管事拿的東西……父親並沒給這些東西,似乎也是不想給您的。
倒是紀氏生前紀家送了許多名貴的滋補藥材,都放外院的庫房裡沒動,是沒有入府上的冊子的,他正好拿來孝敬您。
”
宋姨娘點了頭,回事處的管事一向待她忠心。
看了一眼站在旁的半蓮,宋姨娘和顧瀾說:“……你打聽著巧薇的消息,我還是她伺候著最好。
”
顧瀾笑著道:“您放心,我明兒就去找隨侍處的管事問一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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