槅扇外雨一直沒停,葉限手撐開看了一眼院中,高氏的幾個得力的婆子丫頭都不在。
母親應該是在父親那邊……
灰牆頂上卻突然冒出一個戴著鬥笠的腦袋,看著院子裡沒有什麽人。
縱身一躍踩到了倒座房的窗沿上,幾步下到了院中。
兩個婆子守在院子外小聲交談,絲毫沒聽到聲音。
那人壓低了鬥笠,往書房快步走來。
葉限看到那人是李先槐。
心中就有了不好的猜測。
他這樣偷摸翻牆進來,肯定是有大事發生了。
他打開了槅扇,那人閃身進書房,門又很快合上。
李先槐進來之後就摘了鬥笠,就著世子爺遞過的披風擦了擦滿身的雨水。
他個頭中等,一張方正的臉,眼睛卻很細長。
說話帶著濃濃的四川口音:“……世子爺您不知道,劉州那個龜兒子,老侯爺讓他去給兵部尚書趙大人帶信,他騎馬出門跑去了明照坊喝酒!
奴才就派宋四去給趙大人送信,但估摸有點趕不上……”
葉限皺了皺眉,李先槐說話總是不找邊際。
“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從頭到尾說。
”
李先槐才拱了手,把長興候要調集鐵騎營去攻打睿親王的事說了。
“奴才聽下屬一說就著急了,睿親王這擺明就是鴻門宴。
和蕭遊勾結了要陷害咱們,偏偏奴才知道的時候侯爺已經出門了,奴才就趕忙找人跟蹤劉州,他果然沒去找趙大人!
奴才等不及之書給您送信。
就親自來跑一趟,世子爺,您快想想辦法吧!
”
葉限一聽長興候帶鐵騎營進宮,也是臉色一肅。
想不到睿親王這麽快動手。
蕭遊和睿親王勾結,製造逼宮的假象。
等長興候帶著兵馬到紫禁城,肯定反而被睿親王誣陷一個逼宮的罪名,到時候父親可就百口莫辯了!
睿親王這個時候,聯合金吾衛斬殺了父親,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葉限心思轉了一圈就有了主意。
既然如此,他還不如將計就計……
“你讓宋四給趙大人送信,怎麽請得動他,你親自去跑一趟!
……蕭遊那邊也要派人看著,不能讓他出去了。
”李先槐忙應諾,眼見世子爺提步往外走。
他也忙跟上去。
外面下著雨,世子爺竟然就這樣走進雨幕中。
他又回書房拿了披風小跑著跟上去:“世子爺,您好歹披件衣裳!
”
門口兩個婆子也看到葉限出來,忙站起來:“世子爺,夫人吩咐您不能出去,何況還下著雨……”
葉限看了她們一眼。
輕輕地道:“帶我去找夫人,不要多問。
耽誤了時辰我就殺了你們。
”
兩個婆子被嚇得噤了聲,世子爺平時雖然不正經,卻從不曾說過要殺誰的話。
他要說,那肯定就是真的要殺。
他從不嚇唬別人。
李先槐眼看著世子爺走遠,隻得把披風系在自己身上,趕緊到外院牽馬去找趙大人。
高氏在長興候那裡,本就坐立不安的。
老侯爺先回去歇息了。
她做針黹也不能靜下心。
不時地讓丫頭挑簾子看長興候回來沒有。
長興候沒有盼回來,卻看到她兒子一身雨水地進來。
高氏大驚:“你這是做什麽……不是在書房裡練字嗎?
”她高聲喊外面嬤嬤。
要把葉限送回去。
葉限說:“母親,您現在就隨我入宮。
帶我去見皇貴妃。
”
高氏瞪大眼,“你這孩子,說什麽傻話!
你去見皇貴妃做什麽。
如今宮裡正亂著,你不要跟著添亂就好了。
”
葉限知道高氏的性子,他十分平靜地道:“母親,我現在要去皇宮救父親。
如果時辰晚了,恐怕父親有性命之虞。
孩兒雖說一向隨性,但這些事上可從來沒玩笑過。
”
高氏看著自己的兒子,一時間愣住了。
雨絲細密綿軟地飄下來,皇城裡五步一哨,十步一帆,處處都結著喪。
皇極殿匍匐於青白石須彌座之上,周圍漢白玉石欄,黃琉璃瓦重簷廡殿頂,枋下渾金雕龍雀替。
顯得端華而森嚴,殿內停靈,有錦衣衛、金吾衛重兵把守,內裡傳來宮人飄渺的哭聲。
細雨無邊無際,羊角琉璃的宮燈光華淡淡。
長興候坐於駿馬之上,身著盔甲,他身後跟著一群著黑色重甲的行兵,呈扇形列於禦道之上。
周圍是將他們團團圍住的金吾衛和神機營官兵,執紅纓長槍,表情冷漠。
長興候擡頭看站在漢白玉石階上的睿親王,雨水沿著冷冰冰的盔流到他臉上。
他嘴唇緊抿,眼神沉穩,顯示著令人膽寒的堅決。
睿親王身穿麻衣,戴黑色角帶,長得高大而和祥。
他笑吟吟地道:“長興候以萬鈞之勢闖宮門而入,可是想逼宮的?
本王見你著實沒有忠臣之心,皇上屍骨未寒,你竟然做出這樣的事。
不怕為天下人所不齒嗎?
”
長興候一生不擅勾心鬥角,他的智慧都窮盡在了行兵打仗身上。
但是看睿親王的穿著,再看早已經準備好包圍自己的神機營,他也能隱隱猜到是怎麽回事了。
他平靜地道:“睿親王心裡明白,究竟誰才是亂臣賊子!
以此手段來鬥爭,實在太過小人!
”
神機營指揮使就站在睿親王旁邊,歎了一口氣道:“侯爺這又是何必呢,睿親王和我說您要謀反,我是千萬個不信。
誰知您今天真的帶鐵騎營闖進皇城……您本已經是極福極貴的身份了,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韙,非要謀逆篡位呢!
”
長興候冷哼一聲:“謀反?
如果我真要謀反,你覺得你區區神機營擋得住嗎?
如果我真要謀反,當年何必平定成親王叛亂!
你明明就是和朱載獻沆瀣一氣,要置我於不義之地!
”
睿親王聞言冷笑:“侯爺這話輕巧。
難不成是我和指揮使拿刀逼著你闖禁宮的?
我們如何能置你於不義之地。
你謀逆還要找如此多借口,實在讓人看不下去!
”
不管他是不是要謀逆,隻要睿親王認為長興候在謀逆,那他自然就是謀逆的。
睿親王卻向神機營指揮使使了個眼神,藏匿在六方須彌座下的神機營侍衛,舉起了手中的弩弓。
夜色模糊,又下著小雨,長興候卻眼睛一眯就看到遠處的黑影,低聲道:“圓盾陣。
”
他身後訓練有素的行兵立刻持著圓盾合攏。
嚴絲合縫。
睿親王臉色一時不好看,手伸出一劃,冷聲道:“攻!
”
無數錦衣衛神機營持長槍攻上,神機營副指揮使更是拿過自己的長刀於長興候打鬥起來。
神機營副指揮使也是從刀上面滾出來的,刀法狠辣刁鑽。
長興候穿重甲不宜近戰,竟被打得退了好幾步。
他看到遠處還有無數神機營的官兵從凝祺門和昌澤門湧進。
心中一沉。
他隻帶了兩千人……對方卻不知在這皇城之內藏了多少人,就是用車輪戰,也能把他們打死了!
劉州去請的趙寅池卻還沒有來!
小雨細密下著,皇後的鳳攆卻剛過了寧壽門,經西廡房旁到了禦道。
太監喊了駕到,皇後的聲音就傳出來:“這是在幹什麽。
皇上停靈的皇極殿前面,竟然也敢動刀動槍。
都是些什麽人?
”皇後的聲音一出,打鬥的官兵也都停下來。
睿親王看到皇後來就已經愣住了,他特地讓人關了寧壽門,就是不想等著小太監宮女的去通風報信,怎麽皇後還是知道了?
他和神機營的指揮使忙從石階上下來,神機營副指揮使是個直腸子,看到皇後來了也沒停手。
直到被皇後厲聲喝止。
“都給我停下來,不然統統拉去午門砍頭!
”
他才狠狠瞪了長興候一眼。
收刀退到神機營後面。
睿親王和指揮使與皇後請了安,長興候也上前請安。
卻看到站在鳳攆旁邊的正是葉限,大為吃驚,心裡卻湧出複雜的情緒。
兒子雖然看也沒看他,卻是連夜來救他……
正是如此,既然長興候闖禁宮已是既定了,葉限隻能請皇後幫忙讓此事換個說法。
他就和高氏一起由玄武門入紫禁城。
高氏是誥命,以皇貴妃的名頭入了宮門,皇貴妃聽聞後也知此事重大,連忙帶他們去見皇後娘娘。
葉限和皇後說了幾句,皇後就起了重視之心。
對於皇後來說,損失了長興候一派的勢力是最麻煩的,皇親有睿親王,朝堂有張居廉,沒有一個能護著她和太子的勢力,恐怕日後會被這些老狐狸生吞活剝!
她也不是完全不知道
睿親王看到是葉限站在鳳攆旁邊,心裡暗咒一聲。
長興候家這個世子一向都讓人不省心,不知道他如何得知的消息……還把皇後請來了。
誰不知道皇後性格一向柔和,最不願意卷入爭鬥之中。
他忙拱手道:“回稟皇後娘娘,微臣也是聽說長興候意圖謀反,才在皇極殿布下埋伏。
長興候夜闖禁宮,又是在皇上剛剛駕崩的時候,其行跡實在讓人懷疑啊!
”
站在旁的葉限笑了一聲:“睿親王這話輕巧,你如何聽說侯爺謀反的?
侯爺要是真想謀反,豈不是早帶了鐵騎營包圍皇城,還用得著和你神機營的人糾纏,你這可是欲加之罪啊!
”
睿親王冷道:“欲加之罪?
長興候帶精兵闖禁宮可是事實!
不然深更半夜,他是出來閑逛的不成?
”
皇後也穿著守喪服製,頭上戴一頂明珠冠,黑色角帶。
長得白淨豐腴,她聽後慢慢地說:“睿親王此言差矣,長興候是本宮請來的,怎麽能算是私闖呢。
倒是你睿親王,勾結神機營和錦衣衛,挾兵自重關閉宮門。
我倒是不知了,這皇宮如今是以我為尊……還是以你為尊?
”
睿親王臉色微變。
皇後這話……是真的想護著長興候家了!
ps:感謝陶毛毛親的粉紅,小院子、m洛可可親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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