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八
東旦渡非是地勢險峻之要塞,也非有秀麗風景之名地,隻是蒼佑湖邊的一個渡口。
因著這蒼佑湖的潤澤,這渡口也聚集了些人煙,漸成一個小集鎮。
隻是現今,卻是隻見渡口而無人煙,百姓風聞大軍來至,早已逃亡去也。
雖這東旦渡隻是一個小渡口,但此刻它卻是兩軍必爭之地!
隻因渡過這蒼佑湖便是蒼舒城,而蒼舒城便在蒼茫山下,城中有著當世唯一一條通往蒼茫山的官道!
昔年始帝微服登山,蒼茫頂上放目而視,萬裡江山、城樓要塞、百花蒼木盡在眼中,乃嘆曰:仰可掬星月,俯可攬山河,足謂王者也!
是以封此山為“王山”,著令萬民開鑿登山之道,卻隻至山腰即止,並下“鐵詔”禁令在此山修建廟宇、築屋居住!
鐵詔是承繼之帝也不許修改的詔命,因此這蒼茫山中自東朝帝國建立以來,無寺廟香火熏染,也無草廬煙火熏蹋,更因山高險峻,怪石叢立,藤樹橫生,甚少有人能爬上去,是以唯有那飛禽野獸、山泉林花自在繁生。
兩軍皆是日夜兼程飛速奔馳,都想在對方未至東旦渡之前拔得頭籌,卻仿如天意一般,兩軍同時抵達東旦渡。
主帥似有默契一般,在相隔五裡之時下令駐紮休息,而無懼對面的萬千敵軍。
“欲登蒼茫,先得蒼舒”,這是雙方的共識。
這場天下之爭已至此境,彼此都已各得半壁江山,彼此皆知對方無論哪方面都與己旗鼓相當,那麼剩下的便是一會蒼茫山頂,看誰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天,無日未雨非陰。
風,吹過時,依能讓人一陣哆嗦。
蒼佑湖面寬廣浩渺,無水鳥飛渡,無渡舟半葉,冷冷幽藍的湖水倒映著翠墨的高山、湖岸邊乾枯的蘆草,以及那黑白紫金耀目鮮明的大軍,風蕩起,一陣黑白紫金藍浮躍著,繾繾綣綣如風中五彩的旌旗,卻捲得人心頭一陣顫悠。
營帳已紮好,整齊有序地羅列,士兵們安歇的、守衛的、巡羅的各就各位,而各軍的將領則仍騎著駿馬各營巡視。
王帳中靜悄悄的,一個侍者也無,一顆碩大的明珠懸於帳頂,將帳內照得明晃晃一片。
帳首華麗寬廣的矮榻上,惜雲與蘭息兩人各據一邊,盤膝閉目而坐。
當夜幕悄悄掩起天光,東旦渡卻在一片橘紅的光芒之中。
那千萬束火把將那幽幽的蒼佑湖也映得緋紅,夜空中迎風飄舞的王旗則高高地俯視著渡邊的千軍萬馬。
閉目調息的兩人各自深深吐納一週,然後緩緩睜眼,同時帳簾輕輕掀起,鐘離、鐘園各提食盒靜靜走入,將盒中佳餚一一擺好後又靜悄悄地退下。
兩人下榻,惜雲掃一眼桌上的菜餚,似有些無奈地搖搖頭。
“不合心意?
”蘭息淡淡地瞟她一眼。
“息王飲食之精緻是出了名的,息王的廚子做出的菜餚那自是人間美味,惜雲素來粗陋,豈敢挑剔,隻是……”眼角一挑,側首斜視,“你非得頓頓這麼奢侈嗎?
”
“哦?
”蘭息頭一轉,看看桌上,“平常菜餚而已。
”
惜雲看看桌上那可抵小康之家一年花銷的菜餚,再看看身邊一臉稀鬆平常的人,終隻是輕嘆一聲,走了過去。
兩人落座進食,若是以往,白風夕必是一邊狼吞虎嚥一邊高聲讚美,黑豐息則是一邊笑看一邊諷刺。
可此刻,身著王袍的兩人皆默守“食不言”之則,動作優雅從容。
隻是偶爾一擡眸,看著對面的人,會有那麼一絲恍惚,這個人是誰?
為何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十年走來,彼此何曾如此安靜相處過!
那一刻,心頭百味雜陳,卻又在神思一轉間,恢復平靜冷淡。
餐畢,鐘離、鐘園靜靜入帳,奉上香茶,又輕手輕腳收走餐具,然後帳內再次恢復靜然。
“此次會戰,息王有何打算?
”一杯茶後,惜雲開口問道。
“嗯?
”蘭息轉首看她一眼,“未想會在東旦渡相會,這或是天意,或是人意。
”
“東旦渡周圍幾乎全是平地,於此處作戰,無機可借。
”惜雲十指翻轉著茶杯,目光追著杯緣,頭也不擡道。
“風王智計百出,難道也無良策?
”
“要良策,息王應該問軍師。
” 惜雲笑笑,略帶諷意。
蘭息不以為忤,眼眸望向帳頂光華奪目的明珠,唇際微微勾起:“無險地可借,無妙計可施,那便隻有硬戰一場。
兵法、佈陣、戰力、勇氣……看看到底我們誰更勝一籌。
”末了,轉首側看惜雲,似笑似問,“正面相會便要正面迎戰方為勇士,不是嗎?
”
“鬥兵法、佈陣?
”惜雲轉著茶杯的手一頓,擡眸問道,“息王學兵法時學的是什麼?
”
“第一本學的是《玉言兵書》,然後才是家傳兵法,這是王家家訓,不得違背。
”蘭息據實答道。
惜雲聞言不由莞然:“看來你我都是一樣的,我們的祖先無論文武皆學自玉家,為著記恩,後世子孫學文開蒙之篇便是《玉言仁世》,習武必先背《玉言兵書》。
而今,你我面對的便是傳授的玉家人,學生與老師的對決,勝算有多少呢?
”